通往西关的大街上,李天明脚不沾地地往回跑,进门就喊:“奶奶!娘!俺爹和俺振岭哥回来啦!”
赵金芳猛地站了,一看就儿子一个人,有点失望地问:“你爹咋没和你一块回来?”
“在县政府门前和县长说话呢,一会儿就回来了!”
“你爹瘦了吧?”李老太太迫不及待地问。
“没有,就是脸黑了。俺爹可精神啦!县长握着俺爹的手一个劲地表扬俺爹!”
“谢天谢地,俺儿子总算回来了。”李老太太喃喃地说。
振岭媳妇听说丈夫回来了,和赵金芳打了声招呼就和儿子急急忙忙往家跑。
过了一会儿,二柱一看父亲还没回来,心急火燎跑到大门口瞅了一遍又一遍,问李老太太:“奶奶,俺爹咋还不回来呀?”
“你看把你急的,你爹都到家门口了你还急啥,一会儿就回来了!”其实李老太太也很着急。
不一会儿李文翰就回来了。李天明和二弟不等父亲放好小推车,就一起跑上去抱着父亲无比亲切地喊了一声爹。大半年了,这是儿子第二次叫爹,霎时间,犹如初春暖流般的情感和激动涌上了李文翰的心头,搂着两个儿子亲了又亲。恨不得要把大半年所欠下的爱一下子全还上。李文翰亲完小儿子,看了看槐树底下的桌子、板凳、小马扎、茶壶和茶碗,不用问也无需说,这几样看起再普通不过的东西,都充分地体现了母亲、妻子和儿子那一片用语言难以形容的心情,让他再一次深深地感受到了,只有家里才能有的那种温馨和亲情。
“娘!您好吧?”李文翰一下子变得像个孩子似的,含着眼泪走到母亲跟前问道。
“好!好!你可回来了,你出去这大半年可把娘想死啦!这回好了,一家人再也不用互相惦记了!文翰,你看你,脸黑黢黢的,在外面没少遭罪也没少吃苦吧?”李老太太边擦眼泪边笑着说。
“娘,孩儿也没咋吃苦,就是惦记您和孩子,直到现在心里才踏实了。娘,您都瘦了,要是知道把您累成这样,说啥俺也不去。”
“娘也没挨多少累。别看娘瘦,可身体没啥事。挨累的是你家里,苦就苦了她了。唉,你要是再不回来,非把你家里累个好歹不可。如今一切都平平安安的过去了,眼看就到中秋节了,好好预备预备,全家人一定要高高兴兴地像模像样地过个团圆节!”
“娘,这是您最爱吃的青红丝酥皮月饼,您尝尝怎么样。”
李文翰打开褡裢,把月饼拿出来,先递给母亲一块,然后给赵金芳、李天明、二柱、四柱每人一块。
月饼并不是十分珍贵的东西,可它象征着团圆、和睦和幸福。何况,这月饼不同于往年的月饼,里面有对母亲别样的孝敬、有对妻子的不一样的感谢、有对儿子们的承诺和超越往日的疼爱。
李老太太拿着月饼并没马上吃,而是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才细嚼慢咽地吃起来。
李天明和二柱则不同,兴高采烈地一边吃一边打闹。
赵金芳没有吃,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笑眯眯地瞅着儿子。无论谁看见李家一家人吃月饼的样子都会说,他们不是在吃月饼,而是在享受人世间最美好的幸福。
在外面玩耍的三柱和四柱听说父亲回来了撒腿就往回跑。回到家看着盼望了半年的父亲,两个人反而一下子都愣住了,好半天四柱才首先怯生生地叫了一声爹。
“四儿,快吃月饼。”李文翰笑容满面地答应了一声,拿了一块月饼递给了四柱。
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十分机灵的三柱,这会儿却有点傻了,站在那里没动也没有说话,一看父亲给弟弟月饼没给自己眼睛立刻红了,不声不响地低下了头。
李老太瞅了瞅十分委屈的三柱刚想说话,李文翰纳闷地问道:“三柱呢,三柱上哪去了?”
“你看你,才出去半年咋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认识了,在你身后站着的不就是三柱吗!”赵金芳边笑边指着三柱说。
李文翰看着泪汪汪的三儿子,李眼睛不由得湿润了,抱着三柱就亲了起来。
“俺三柱长高了,你们要是不说啊,不仔细看看还真不敢认。傻小子,你干吗跑一边站着,连个声也不吱?愿意吃啥馅的月饼?”三柱指了指枣泥馅的月饼。李文翰挑了一块大一点的月饼:“吃吧,多吃点,不够爹再去买。”又问道:“小五呢?”
“在屋里睡觉呢。天明,去看看你五弟弟醒了吗。”
李天明进屋一看五弟还没有醒,把弟弟叫醒后抱出来递给了父亲。李文翰亲了亲小儿子的小脸蛋后掰了一块月饼说道:“尝尝爹买的月饼好不好吃。”五柱还不会说话,瞪着一对大眼睛瞅了瞅父亲,接过月饼就吃起来。李文翰又笑着说:“等到你长大以后,爹啥都不用再干了,想想那时候,日子该有多好啊。”
李天明好奇地问父亲黄河有多大,修黄河大坝的人有多少。一提到黄河,黄河那雄伟的气势及那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有苦也有乐的生法就立刻又浮现在了李文翰眼前。
“黄河有好几千里地长,是咱们国家最长最宽的河,那水就像骏马一样,滚滚而下又滚滚而去。修黄河大坝的人有上万人,上万辆小车,就像织布的梭子一样上下来回跑。每个县的工地上都有好十几面彩旗,风一吹呼啦呼啦的响,那壮观的景象,爹一辈子都忘不了。希望你们长大了以后,要像黄河的水一样,不怕任何艰难险阻,勇往直前!”
“爹,等俺长大了也去修黄河,看看黄河到底什么样!”李天明十分幼稚地说。
“傻孩子,国家建设这么快,等你能干那活的时候啊,黄河大坝早就修好了!”赵金芳笑了笑说。
“黄河有啥好看的,这回你爹没把命搭上就不错了。别人谁都不愿意去,也就是你爹和你振岭大哥傻,用不了三句好话就抹不开了。再有这事该轮到他们去了,让他们都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也去尝尝撇家舍业住席棚子的滋味!得了便宜卖乖也就算了,一听说你爹挣了点钱和工分,就红了眼了,都是些什么人啊,见不得别人比他好,别人要是比他好,比挖他的祖坟都难受!”不管李文翰说啥,李老太太依然后悔莫及。
半年来,李文翰始终惦记着李天明的学习,问李天明学习怎么样,在班级能排第几。不知为什么,李天明忽然腼腆了,就说了一句还行。
“行,咋个行法,你详详细细地给爹说说。”李文翰刨根问底地问。
“这大半年学习确实很用功,每次考试都是一百分。不仅得了不少奖品,还当上班长了。比先前也懂事多啦,放了学也好星期天也好从来不出去玩,除了学习就是拔猪食菜,其它的活也没少干。”赵金芳说。
“知道学习就好。”
李天明进屋拿出一大摞还没有用过的作业本和几支铅笔递给了父亲:“爹,您看,这都是学校奖励给俺的!”
“俺儿子还真行,挺长脸的。不过,可不能松劲啊,更不能骄傲自满。”
“爹,俺知道。您放心吧,年末考试,俺一定给您拿回一个大奖状来!”
正说着,张忠良、大成、冬子和一帮街坊邻居来了。张忠良和几个年龄大坐在了桌子旁,几个小伙子都在一边蹲着。李天明赶紧给几个年龄大的人一人到了一碗茶。
“大娘,听俺家孩子说,你家天明的学习在全校数第一,还当上班长了,不赖,长大了准有出息!”张忠良对李老太太说。
“这才刚刚开始,以后啥样谁也说不准。别的不说,你看看他们哥几个,一个挨一个,啥时候才能都长大啊,想想都愁得慌。”李老太太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可高兴着呢。
“有苗就不愁长,转眼就都成大小伙子了!头几年,您和文翰两口子都吃不少苦操不少心,等这几个孩子都长大了,还愁没好日子过,大婶,您就等着享福吧!”
张忠良的话说到李老太太的心坎上了,她多么希望那一天快点到来啊。
“养儿育女盼得就是那一天,就怕俺没那个福。”
李老汉的死,在李天明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一道深深地伤痕,他不希望奶奶、父亲和母亲像爷爷一样过早的离开人世,希望他们都长生不老,拉着李老太太的手说:“奶奶,您能活一百岁!”
“奶奶不用活一百岁,只要能看着你娶了媳妇就心满意足啦!”
李文翰让众人吃月饼吃糖。
“你别忙活啦,月饼还是留给孩子们吃吧。你走了这大半年,大婶和弟妹可没少受累,把孩子们也都想苦啦,自从听说你快回来,几个孩子几乎天天都到城门口看几次。你和振岭都平平安安的回来了,家里人放心了社里也放心了。文翰,你参加大比武的事大伙都听说啦,全村的人都高兴的不得了。谁都没想到,上万人出了一个红旗手竟然是咱城关村的,那天县里开大会还表扬了咱城关村和你!咱城关村这么多年没有过露脸的事了,人们都快把城关村忘了,这回咱城关村可出名啦!”张忠良又高兴又感慨地说。
李文翰:“其实也没啥,俺也就是多出了点力。”
“大叔,修大坝的人有多少?一定很热闹吧?”大成问道。
“要具体说有多少人俺也不清楚,听王队长说大约有上万人吧。反正你站在黄河大坝上往两头一看黑压压的全是人,走出多远去都看不到头。大坝上插满了彩旗,大喇叭里整天喊着口号唱着歌,比赶集都热闹!你说怪不怪,人多了干活一点也不觉着累,不仅刮大风的时候照样干,就是下雨天,雨一停就都跑到工地上去了,根本用不着领导管。干起活来就更不用说了,个个都像猛虎似的,一辆辆小推车,你上去我下来、我上去你下来,也不知道都哪来的力气,互相摽着劲的干,谁都不让谁!大叔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见那场面!”
“那是国家办的事啊,你想想,那阵势能小的了吗?不过,那苦一般人可吃不消。不说别的,就说住吧,夏天工棚子里闷热闷热的,热得你连气都喘不上来。蚊子一群一群的,定的你浑身是包,钻心的样,用铁钩子挠都不止不住。谁都知道连阴天的滋味,就不又说了。到了秋天,冷得你盖上十床被都不觉得暖和。那可不是一般的苦和累,不是谁都受得的了!”张老汉感叹地说。
“实际上,出民工遭多少罪谁心里都明镜似的。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风吹、日晒、雨淋,哪一样你都得受着。大伙看看文翰的脸就知道,他身上掉了多少层皮,吃了多少苦。”张忠良说。
“在外面干活肯定比在家里多遭不少罪,也多挨不少累。在家里干活虽然轻巧也吃不那么多苦,可是,有些人干活哪像个活的样啊?拈轻怕重挑挑拣拣不说,想方设法地偷懒。尤其钱有利,以整账为借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专挑轻巧活干。杨占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能把你气死!等到再有这活的时候俺也去。不图挣多少工分多少钱,图个痛快!”大成说。
“大叔,后来听人说,抗洪那会儿,弄不好就把命搭上了,到底咋回事?”冬子问。
李文翰把当时抗洪的情况简单叙说了一遍。
“先头,不少人都害怕了,有的还开了小差。到后来,人们似乎把什么都忘了,也不知道哪来的劲头,都拼命地往大坝上推土。等把大坝修好了,人们这才感到累了,也不管啥地方,就地一躺就睡着了。”
“你和振岭万一有个一差二错,让俺这些当干部的咋向这一家老小交待啊,真是万幸啊!”张忠良叹了口气说。
“文翰,你真是好样的,咱城关村的人如果都像你这样就好了!”张老汉说。
“大叔,刚才听振岭哥说,矿山招工的人要您上他们那里去,您干嘛不去啊?”大成问道。
“能当上工人当然是件好事。不过,对一些人来说是好事,可对大叔来说就不见得了。咱是庄稼地里的人,还得靠种地吃饭。”
“文翰和俺一个脾气,咱金县的黄土也不是不养人,咱们祖祖辈辈又都是靠种地活着,干嘛非去当工人?现在是新中国了,农民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就更用不着去当工人了。”张忠良说。
又说了一会儿话,张忠良说咱们都走吧,让文翰歇歇改日再唠,咱们再到振岭家看看,说完就领着大伙走了。杨占全知道李文翰和王振岭回来了,但是,他没来看李文翰也没去看王振岭。
把大伙送走后,赵金芳对丈夫说:“他爹,你把衣服换下来,俺给你洗洗去。”又对李天明说:“天明,去打盆水让你爹洗洗脚,然后让你爹歇歇。”
李天明打了一盆水要亲自给父亲洗脚。二柱、三柱、四柱也都抢着洗。
“好了,你们的心意爹领了,还是爹自己洗吧。”李文翰高兴地说。
几只喜鹊落在槐树上喳喳的叫个不停。李老太太喜笑颜开:“你看,俺儿子回来了,连喜鹊都这么高兴!”
李文翰和王振岭回来后,家里发生的一切事情,两个人都知道了。杨占全知道李文翰和王振岭回来了,可是,始终没有去看两人。两个人虽然并没有指望杨占全高看自己一眼,但是,杨占全的反常不能不让两个人产生疑问和怨气。是什么原因让杨占全的态度和行为产生如此大的反差呢?是因为工分和钱的事吗?钱有利有想法是意料之中的事,杨占全不应该有什么想法啊?除此之外,李家和王家谁都没有做错事,还有什么事情能让杨占全产生如此不近人情的行为呢?难道杨占全对自己又挣工分又挣钱也有想法?杨占全,那工分和钱是付出多大的辛苦出了多少力气挣来的你不是不清楚、那钱并不是合作的钱你也不是不清楚、我们两个人完成了三个人的任务,社里不但不吃亏还受到了表扬,你也不是不清楚,你不表扬也就算了,干嘛对待俺俩就像对待刑满释放的劳改犯似的?当初,你跑到俺两家来求俺俩出民工,如今完成任务了,连看看都不来,哪有这么当干部的?你到底为什么这样?两个人虽然很不高兴,但是,又说不出啥来,只好憋在心里。
李文翰和王振岭歇了几天后,就拿着记工单去了合作社办公室。进屋一看,恰好杨占全、张忠良、会计等人都在,两个人走到杨占全跟前把记工单递给了他。
“杨社长,这是俺和振岭的记工单。”李文翰说。
什么都在悄悄地变化。杨占全也一样,才半年的功夫已经不再是春天那时候的杨占全了,和秋天的庄稼一样——“成熟”了。他略微抬了抬头,似看非看地扫了李文翰和王振岭一眼,接过记工单漫不经心地瞅了一眼就递给了钱有利,至于上面写得是什么,他压根就没看。
李文翰从杨占全的态度里断定肯接下来将会发生不愉快的事情,至于是什么事情只能静观其变了。
钱有利和赵金芳吵过架以后,赵金芳那寸步不让的架势就像用烙铁烙在了他的大脑里一样,怎么抹也抹不去。他不认为是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而是认为赵金芳让自己丢尽了脸出尽了丑。他咬牙切齿地发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可是,怎么报呢?利用什么方法报呢?尽管他搅尽了脑汁,始终也没有琢磨出一个好办法来。而且,苍天始终也没有给他创造机会。直到听说李文翰要回来了才不由得为之一振,人为报复赵金芳和李文翰,一雪前耻的机会来了,心想:李文翰啊李文翰,上次分麦子的时候,由于老子一时大意说错了话,让张忠良钻了空子,借机和大成把老子耍弄了一番,结果不但没治了你老婆,反倒弄得老子狼狈不堪。苍天有眼,又让你们落到俺钱有利手里了!你不是挣了很多工分和钱吗?钱你已经拿到手了,老子没有办法让你吐出来了,不过,你的工分可掐在老子的手里,不管你挣了多少工分,老子非给你推翻了不可!不仅让你狗咬猪尿脬——空欢喜,还要你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李文翰,老子要让你知道,你不让老子高兴,你也休想高兴!而老子不高兴是一时的,你呢,老子要让你一辈子都高兴不起来!要让你和你儿子永远都不得安宁,都休想消消停停地过日子!钱有利越想越高兴,不仅高兴地整天眯缝着眼睛笑,而且,嘴里还经常叨咕:李文翰,你就是天下第一条好汉李元霸,老子也要把你整得像三孙子一样!这几天,钱有利格外勤快,没天一大早就去办公室等着李文翰。又过去两三天了,李文翰还没有露面,钱有利不免着急起来,心想:他妈的,看来工分没少挣钱也捞了不少,所以,能沉住气了。你他妈的也不想想,老子这一关你还没有过呢,在没过老子这一关之前,一切都是零!
善良的人和恶人在所有的事情上都各自有各的不同的想法,但是,却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两个问题上,有着绝对一致的思想。善良的人不管做了多大、多少善事,都认为是应该的;而恶人,也不管做了多大、多少恶事也认为是应该的,甚至比做善事的人还理直气壮。
李文翰终于来了,钱有利心中暗喜。再看看杨占全那张不冷不热毫无表情的脸,杨占全心里在想什么一目了然。钱有利接过记工单琢磨了半天,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说话。
“记工单上说你李文翰一共三百二十五个工。如果每天按十二分算,一共三千九百分。王振岭一共二百七十五个工,三千三百分。你们总共才出去一百八十六天,别说还有刮风下雨天的时候,就是天天干也不可能这么多啊!”
“工地上实行的是定额,这些工是按照完成定额的多少核算出来的。这记工单是县指挥部开的,上面有指挥部的大印,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县指挥部。”李文翰十分平淡地说。
刚开始,杨占全虽然李文翰和王振岭既挣工分又挣钱的事心里很不平衡,但是,不会很多。一听李文翰和王振岭挣了这么多工分,钱也肯定没少挣,脸色立刻变了。不过他很清楚,不管两个人挣多少分,记工单绝对不是假的。另外,凭李文翰和王振岭的体格,挣这么多工分也不是不可能的。尽管毋庸置疑,但是,他心里依然很不平衡,心想:“半年的时间挣了一年的工。我这个社长辛辛苦苦的干一年,不仅没你李文翰挣得多居然连王振岭都赶不上,这也太离谱了!”杨占全既怀疑总指挥部的定额定得太低了,同时也后悔当初社里定的工分太高了。杨占全后悔了,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地算一算。如果每天给他们十分,再把下雨阴天刨除去,他俩也不至于挣这么多。同时对县指挥部的王队长也很不满,认为王队长只会坐在办公室里刷刷笔杆子、伺候伺候县长,其他的啥也不懂。肯定把关肯定不严,让李文翰和王振岭钻了空子。不过,事已至此又不好说别的。一看钱有利不同意,心里又想:他俩非吵起来不可,先别吱声,看看情况再说。
李文翰的话无可挑剔。钱有利本来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但是,杨占全那吃惊的表情又让他像打了一针强心剂一样立刻精神起来。
“俺不管是谁开的!也不管工地上按啥记工,那大印对俺来说也一文钱也不值,俺只认社里的规定。当初社里定的是出去一天算一天,不给你刨去刮风下雨天就已经便宜你了,没想到你还不知足!”
“钱有利,如果按你们当初定的,俺本来可以一天不落的全记上,可俺李文翰天生不是那种爱占小便宜的人,别说少出力多挣分的事俺李文翰不会干,弄虚作假、虚报冒领的事,俺李文翰连想都没想过。告诉你钱有利,按照社里当初定的,刮风下雨天也算出勤,全记上也无可非议——其实不光咱们村,其他村也都是这么定的。指挥部要给俺计算在内,俺没有同意。你可能纳闷为什么,因为俺李文翰嫌寒碜。再说了,俺有的是力气也用不着。你要是不信,你可以算一算,各种工上面标的很清楚,刨除俺超额完成任务的工,剩下的是俺正常的工,看看到底多不多。”
“俺钱有利天生就的骨头造就的肉,啥都信就是不信邪!李文翰,老王卖瓜自卖自夸那一套不是傻新鲜玩意,你就是再会说也没用!也不要以为有王主任护着你,你说啥就是啥,你要俺咋办俺就得咋办!至于什么红旗手,哪玩意俺压根就没放在眼里!”
“钱有利,你也太卑鄙无耻了!你除了会狗仗人势欺负老实人你还会干啥!至于红旗手,你放不放在眼里俺管不着,但是俺敢说,那红旗手的大旗你也只能眼巴巴地瞅着!你要是不服气,不管啥红旗,你出去扛个回来让大伙看看!到时候不管你挣多少分,俺李文翰绝对都不待眼红的!都不待说一个不字的!只可惜,你虽然是个男人,可你没有男人应有的血性!钱有利,俺知道你是啥用心,想让俺向你低头,你爹没办到、你二叔没办到,你也办不到!而且,永远办不到!不管俺半年挣了多少工分,那不是你想不想给的事,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想扣俺的工分,你虽然有那个心,但是,你没那个权力!”
“李文翰,你少拔梗梗!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一天干两天的活!你之所以能挣这么多工分,里面肯定有问题!”
“有问题?那你说说有什么问题!”
“不是定额定低了,就是里面有什么私弊!想在俺钱有利面前蒙混过关,没那么容易!”
“钱有利,别说一天干两天的活,最多的时候俺一天干了三天的活!你要是认为定额定低了,那好办,你可以试试,你一天能不能推六方土。不过,有一点必须给你说清楚,六方土不是在平地上推,而是往大坝上推!怎么样?你敢不敢试试!”
“你李文翰也就是这点章程,请你不要往别处扯!”
“钱有利,不是俺李文翰瞧不起你,让你在平地上推六方土你也推不了!不用多了,五方土就能把你累的爬不起来了!”
“李文翰,不管你咋挖苦俺钱有利,俺钱有利不在乎!孙猴子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不是也没有蹦出如来佛的手心吗?你也一样!明告诉你,俺就是不按照记工单给你记工,俺倒要看看你能把钱有利咋地!”
“可惜你不是如来佛,你只不过是个上蹿下跳的小鬼!这回俺也想看看你钱有利到底有多大本事,看你到底是西天的如来佛,还是阴曹地府的小鬼!”李文翰不想再和钱有利犯口舌了,对杨占全说道:“杨社长,按理说俺根本没有必要和他钱有利犯口舌,不管啥事都应该直接跟你说。王队长对你说过,定额是根治黄河大会战总指挥部定的,不是县指挥部定的,更不是俺自个定的。至于县指挥部有没有弄虚作假,你可以去问问其他民工。县指挥部不光王队长一个人,你也可以去问问其他领导。你是一社之长,当初你是咋说的,这会儿也不可能忘了,你说咋办吧。”
“李文翰,总指挥部是有规定,但是,你不要忘了,社里也有规定。有些事情当初没有想到——话又说回来了,也不可能想到,既然出现新情况了,又有不同的意见,只好重新研究了。至于是什么结果,那要看大伙是什么意见了。”杨占全毫无愧色地说。
“杨社长,你这么说让俺太失望了。现在和过去不同了,现在不仅按劳取酬多劳多得,而且凡事都讲规定,都必须按照规定办。既然总指挥部执行的是按劳取酬多劳多得,而且也有具体规定,并且和社里的规定也不互相矛盾,为什么还要重新研究?有人是有意见,那也得看合不合理。对不合理,甚至抱着成见故意鸡蛋里挑骨头的意见应该拒绝,不应该作为重新研究的理由。还有一点你不要忘了,本来咱们应该出三个民工,结果只去了俺俩。如果不是俺俩超额完成任务——俺俩完成了三个民工的任务,按规定,咱们城关村就得用钱补上或者转到下一年。你想过没有,真要是那样,咱城关村丢人不丢人?何况,社里并不吃亏。另外,工地实行定额,家里也实行定额,为什么在家里多挣的是合理的,而在外面挣得就不合理了,非得重新研究不可!”
“俺就不明白了,你们并不是不知道上级的规定,也知道俺挣得工分合情合理,凭啥不算数!俺起早贪黑地把任务替你们完成了,你们不但不表扬反倒想卸了磨杀驴,你们自己说,让俺咋说你们呢?说你们啥好呢?你们是干部,社员们都睁大眼睛看着呢,希望你们为自己的名誉也好为了合作社的名誉也好,不要干说了不算算了不说的事。说话不算数,不仅会让人笑掉大牙,而且会让社员失望的!”王振岭也火了。
“你们起早贪黑为的是多挣工分多挣钱!并不是为了社会主义也不是为了合作社,没人领你们的情!”
“姓钱的,俺仅仅是为了挣工分吗?你见过黄河发大水吗,没见过吧?别说一天给你十二分,就是一天给你十二个金元宝你敢去抗洪吗?就你这小样的,非吓得你尿了裤子不可!”
“李…李文翰!你!你……”钱有利结结巴巴不知道说啥好了。
“杨社长,俺王振说话从来都是咋想就咋说。俺们只不过是个小小的老百姓,无权无势,不敢偷也不敢抢,想贪污又没那个条件和权力,俺不靠工分靠啥?俺没有啥觉悟,俺干活就是为了多挣工分。你们呢?你们干活不也是为了挣工分吗?你们一年三百六十天,哪管在办公室里坐着都天天有补助合理吗?俺凭力气挣分为啥就不行?既然你们当干部的比俺老百姓觉悟高,为了建设社会主义为了合作社,你们咋不少要点补助呢!别光捡好听的说,也别光嘴上说,也干点实实在在的事让社员看看!”
“王振岭,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好了,你是社员,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我还是刚才的意见,既然有不同的意见就不能压制不同的意见,这件事如何处理,我一个人说了不算,必须有管委会决定!”
杨占全明知自己做得不对,而且,把白的说成黑的也是站不住脚的。但是,他既不想认账,面对的是李文翰和王振岭两个认死理的人又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想通过权力来压制两个人。李文翰一看杨占全也想推翻原来的决定不得不明说了。
“你们研究研究可以,当初你们的承诺所有的人都清清楚楚的,俺明人不做暗事,你们如果不兑现当初的承诺,俺只好找县里去了。到时候,你可别说俺不讲情面去告你们的状!”
“你要是这么说,俺也不得不对你说,你可以去找县里。水流千遭归大海,你无论找到哪里,最终还不得由社里解决,那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就不怕闹僵了最后闹个鸡飞蛋打?”杨占全威胁道。
“杨社长,你太小看俺了,俺李文翰不是啥也不明白啥也不懂的人,用不着你提醒。杨社长,俺俩都只不过是个普通社员,无权无势,是你们逼得俺不得不这么做。眼下俺除了被人家耍来耍去,连应该得的都得不到,还能要什么好处?实话对你们说吧,俺啥好处也不要,俺要公道!杨社长,城关村还没有大过县政府的人,俺相信,县政府会给老百姓当家做主的!”
“李文翰,你威胁谁啊?你不就是仗着有姓王的给你撑腰吗?一个办公室副主任,什么民工队的队长,也就是个跑堂的芝麻粒大的官,屁用也没有!你愿意咋告就咋告,愿意找谁就去找谁,俺等着你!”钱有利说。
“钱有利,俺李文翰不是泥巴,你想怎么捏就怎么捏,你想捏成啥样就捏成啥样!告诉你钱有利,别看俺李文翰没啥本事,但是,俺脊梁骨硬,不需要谁来给俺撑腰!可你呢,你算个啥啊!这些年来,你不就是仗着有你老子和你哥给你撑腰吗!钱有利,这件事如果县里也解决不了,俺就上省,省里如果也解决不了,哪怕是倾家荡产,俺也要去北京告你们!”
“好啊!你如果有章程就让上级把俺钱有利的会计撸了好了,最好能把俺送笆篱子去。可惜,就怕你没那个章程。不是俺小瞧你,到了北京,恐怕你连衙门口的门都找不着!”
“姓钱的,你说错了,你也许知道也可能不知道,好几年前俺就去过北京,不仅去过北京而且还在北京上过班呢。可你呢,你知道金县有多大吗?你走出过金县半步吗?钱有利,旧社会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要是在旧社会,俺是找不着说理的地方的。可现在不是旧社会,人民政府不是旧衙门,他会为老百姓做主的,不会护着那些横行霸道欺压老百姓的人的!现在,不管是谁,想一手遮天都是痴心妄想!你要是不按照县指挥部开的记工单给俺记工,你就等着打官司吧!”
“钱有利,老话说得好:人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连皇帝还都轮流坐呢,何况一个小小的合作社的干部!希望你不要光看眼前也要多想想以后,说不定那一天坐在这屋里的人和坐在这些凳子上的人就换了!到时候,坐这条凳子的人还指不定是谁呢!”王振岭说完后对李文翰说:“大叔,走,让他们研究,咱回家等着去!”
“杨社长,俺可以等,但是,不能没完没了地等下去,啥时候能给俺个结果?”李文翰问道。
“三天以后。”
“三天以后那就不好说了,十天也是三天以后,一个月也是三天以后,俺可等不及,第四天俺来听结果。”王振玲说。
李文翰和王振岭走了。几个人前前后后的对话张忠良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之所以始终没说一句话,是想看看钱有利还能使出什么花招来,也想看看杨占全到底是啥态度。现在一切都明白了,到了说话的时候了。
“钱有利,会计的职权是有一定范围和限度的,不是什么都可以管什么都说了算的,更不是由你一个人说了算,是不准许超越权限想咋用就咋用,更不允许凌驾于合作社管委会之上。从李文翰答应出民工那天起到现在,你不是说三道四贬低人家就是千方百计的刁难人家。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是滥用职权,是假公济私。”张忠良说道。
“俺刁难他?俺是滥用职权是假公济私?笑话,俺是在按照原则办事,请问,俺哪一点是滥用职权是假公济私了?”
“钱有利,你揣着明白装糊涂胡搅蛮缠,还真好意思!你到底为的是啥,你心里清楚,大家心里也都清楚。俺知道俺说服不了你也管不了你,但是,不等于谁都管不了你。解放前,谁的权力大谁是老大,谁有钱、谁的势力大谁是老大,有权有钱有势就可以横行霸道欺压百姓,老百姓只能无可奈何地忍着受着。现在不是旧社会了,共产党和政府对那些恶习不改,继续为非作歹的人不会坐视不管,不管他当多大的官,都会按照党纪国法处理!”张忠良又对杨占全说道:“杨社长,你是不是也觉得李文翰和王振岭挣得工分太多了想推翻原来的决定啊?没想到,当初,李文翰和王振岭帮了你的忙也帮了社里的忙,事到如今,你不仅把你当初是在什么情况的下去找李文翰和王振岭的、你是咋许诺人家、人家一家人又是咋度过这半年的都忘的一干二净,而且,连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没有同情心也就罢了,难道连原则和正义都不要了吗!”
“我俺咋没原则性和正义感了?我说原先定的不算数了吗?你不要胡乱扣帽子好不好?”杨占全矢口否认。
钱有利觉着杨占全又反悔的意思,看了看杨占全心想:“杨占全啊杨占全,俺刚上了房你就想撤梯子,你是不是想把俺钱有利当猴耍啊!告诉你,少跟俺玩这个,如果你不按照俺的意见办,看老子咋和你算账!”
“那你为什么不明确地答复李文翰和王振岭?有不同的意见,除了钱有利谁还有意见?为什么还要重新研究?在李文翰和王振岭答应出民工之前,他们的待遇是管委会集体决定的,而且你一再强调不要出尔反尔。人家完成任务回来了,且不说人家给咱们城关村争脸了,就两个人完成三个人的任务这一点,就应该奖励人家、表扬人家!你不但连一句表扬的话都没说,还要重新研究,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和钱有利有同样的想法?”
“我之所以那么说,是为了缓和一下他们之间的矛盾,请你不要胡乱猜疑!”
“杨社长,俺不是猜疑,更不是胡乱猜疑。你话中的意思傻子都能听得出来,难道李文翰听不出来?你也太小看李文翰了!杨社长你是社长,不是一般的干部。谁不顾及自己的威望都可以,你不行。你这么做公平不公平先不说,你自己否认自己,就不觉得有损于自己的形象吗?你失信于自己的社员吗,就不觉得有亏吗?俺真不知道你是不明白该怎么做呢呢还是鬼迷心窍了,明明知道他俩的工分是按照根治黄河总指挥部的规定挣的,不管是多还是少,都是名正言顺正正当当的,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重新研究。你想过没有,无论咋研究,你能推翻总指挥部的决定吗?再说了,他们风吹日晒雨淋、蚊叮虫咬遭了多少罪啊,如果黄河发大水的时候,两个人把命丢了,别说千儿八百的工分,就是给人家一万工分有啥用!你们再颠倒过来想一想,如果这事搁在你们身上,你们谁能受得了?你们这样做,不是明摆着不讲理和欺负人嘛!做人要讲良心,当干部要讲原则。不然的话,能对得起那些选咱的老百姓吗!”
“张忠良,你动不动就拿什么原则、政策教训人,是不是有瘾啊!他们的报酬虽然是总指挥部定的,但是,咱们县是如何具体执行的,其中有没有私弊你清楚吗?你还是少说两句吧,别累着了!”
“钱有利,你聪明的有点过头了。岂不知,凡是自以为比别人聪明的人实际上都是最愚蠢的人!总想害别人的人,最后都是把自己害了。钱有利,你有点太狂妄了,县政府不是李文翰!李文翰奈何不了你,而县长一句话就可把你的会计撸了!”
不管张忠良咋劝说,杨占全把张忠良的忠告都当做耳旁风,当天就通知管委会成员明天到办公室开会。每次开会,杨占全都是等大伙都到齐了才去,这次开会一反常态吃完早饭就去了办公室,进了屋一看只有张忠良一人,其他人一个也没来,等了好半天才稀稀拉拉的到齐了。往常开会都有说有笑,不知这回咋地了,人是到齐了,各自往各自的位置上一坐,都闷着头一个说话的也没有。本来杨占全心里就七上八下的,这种从来没有过的气氛让他立刻觉察到,除了自己和钱有利,其他人都对今天的会议都不感兴趣不说,甚至还有点反感。杨占全就像坐在火盆上一样,不开吧又说不出不开的理由来,开吧恐怕又是一场混战,最后不欢而散,一时间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此时此刻的钱有利也感到有点不妙,不过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一看杨占全犹豫不决故意咳嗽了两声,提醒杨占全不要犹豫,抓紧时间开会。
杨占全知道钱有利是啥意思。不言而喻,进也好退也好,都是半斤八两。杨占全思量再三,觉得退,钱有利肯定不会放过自己。而李文翰和王振岭也不会感谢自己,结果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都不是人。与其里外都不是人,还不如死抗到底呢。李文翰、王振岭一看自己态度十分坚决,备不住就知难而退了。如果能折中当然最好了,双方都没有意见,自己也不失面子。杨占全想到这里信心大增,咳嗽了两声,意思是要讲话。结果,除了钱有利挺了挺腰,其他人没有任何反应,刚鼓起来的劲头一下子又跑了一半,最后硬着头皮说了说开会的目的,结果还是没有人吱声。
钱有利一看都像没听见杨占全说啥一样,立刻急了,就像机关枪一样,把自己的意见一口气全都说了出来。不管杨占全和钱有利咋说,就是没有人吱声。好半天才有一个人好像要说什么,结果只张了张嘴啥也没有说。
“说吧,不要有顾虑,想说啥尽管说!”杨占全赶紧鼓励道。
那个人瞅了瞅其他的人,把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了。
“怎么又不说了?都大眼瞪小眼,一句话也不说话,都咋地啦?到底是啥意见说话啊!”杨占全决定一不做二不休以攻为守,说完扫了每个人一眼,一看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不得不命令道:“谁也不许闷着,都必须发表意见!先从副社长开始,一个一个的来!”
“看来不说不行了。好吧,俺先说,说完了是不是就可以走了?”王志刚说。
“走,上哪去?”
“回家啊,也没啥事,都在这里大眼瞪小眼的呆着干啥。”王志刚一本正经地说。
“王志刚,你严肃点好不好?这是在开会,不是在闲扯!”
“不是闲扯是在开会,俺怎么觉得就像小孩过家家一样呢,这个会有必要开吗!开的有意思吗!”
“王志刚你啥意思!”钱有利急赤白脸的问道。
“俺啥意思也没有!这件事在动员李文翰和王振岭出民工之前就定了,当时你杨社长怕有人出尔反尔还特意重新强调了一遍,怎么这么快就把自己说过的话忘了?强有力变卦了,那是在意料之中的事,你变卦则完全出乎人们的意料。你们说的那些理由不觉着可笑吗?作为一个社长、一个会计连最起码的信义都不讲,还赶不上小孩过家家呢,不知道是可笑呢还是可恨。”
“情况发生了变化,又有人提出了不同的意见,就得从新研究!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笑的不是我和前会计而是你!”杨占全面红耳赤。
“情况有变化,有啥变化了?你所谓的变化不就是李文翰和王振岭挣的工分多了吗?除了工分还挣了一点钱吗?难道不合理吗?有问题吗?哪一点违背了社里的规定了?超出的工分,不仅是按照总指挥部的规定挣得,而且,挣得是咱们应该出的民任务内的工分,给社里增加负担了嘛?社里吃亏了吗?钱是国家给的,你们管得着吗!有什么可研究的!多劳多得,人家干了多少活就得给人家多少报酬,凭什么不给人家!你们为什么这么干?是眼气、眼红呢还是故意欺负人!好了,俺的意见就是按照县指挥部的记工单一分不少的给人家!俺再说一句,这会本来就不应该开,希望以后不要开这种出尔反尔的会,丢人!俺的意见发表完了,俺走了。”
王志刚一甩袖子走了。出了门后使劲一摔门,咣当一声,把钱有利吓了一大跳,紧跟着又走了两个人。钱有利气得肚子一鼓一鼓的,杨占全气得脸煞白,会议不欢而散。
关于李文翰和王振岭的工分一事,很快就在社员中传开了。钱有财逢人就说,李文翰和王振岭就是再能干也干不那么多,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不是他俩自己投机取巧少干多报了,就是那个所谓的王队长帮他俩弄虚作假了。不但不能给他俩那么多工,钱也应该退回来。不退钱就罚工分,罚他个底朝天!
物不平则鸣。城关村绝大多数的社员都对杨占全和钱有利不满意,都十分同情李文翰和王振岭,觉得两个人都不是那种投机取巧好占便宜的人,何况两个人还遭了那么多常人难以忍受的苦和累,不但一分都不能少给人家,还应该奖励人家。不然的话,谁还相信管委会,谁还会出民工,谁还会为社里出力。
有人说:马老实乱人骑、人老实乱人欺这话一点都不假,当初谁都不愿意去,人家李文翰和王振岭好说话,相信他们不会说话不算话,把家一扔就走了。如今人家不仅把上级下达给咱们村的任务完成了,而且还为城关村争了脸,一切都完事大吉了,玩起卸了磨就杀驴的把戏来了,太卑鄙了。
还有人说:做人应以诚为本,当干部更得一诺千金,取信于民。言而无信、心口不一、朝令夕改,必定失掉民心,最后必定身败名裂。
社员的话很快就传到了杨占全的耳朵里,杨占全怒气冲天,想把说那些话的社员叫来好好训斥一顿,但是,想想自己做的事,再想想王志刚说过的话,心里有些打怵,也就自消自灭了。
钱有利听说后,一如既往暴跳如雷,找到杨占全发了一通牢骚后说:不能就这么拉倒了,这是必须严加惩处!不然的话,咱俩的威信和权威——俺钱有利倒无所谓,关键是你的威信和权威就会一落千丈,不光是社员看不起你,不再把你放在眼里和服从你的领导,管委会的成员也一样。一来二去,再有这么几回,社长这把交椅你恐怕就坐不成了。
明知不可为之而为非之,是做人、做事的大忌。听了钱有利的话,杨占全似乎如梦初醒,觉得钱有利说的很有道理,无论如何不能让步,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自己说的话就是圣旨,是不可更改的。同时,杨占全也不相信自己一个堂堂的社长斗不过一个小小的社员。最后,私欲战胜了道德,杨占全下定决心制服李文翰和王振岭。不过,他不不想再和李文翰和王振岭争论了,他要“拖”,把事情拖黄了。即使拖不黄,也得拖得李文翰和王振岭不耐烦了,不得不让步。最后哪怕扣少给一分呢,也是胜利。
第四天,李文翰和王振岭按时去了办公室,一看杨占全不在只好回家了。随后又去了几次还是不见杨占全的影,两个人知道杨占全是故意躲着他们,只好盯着他。这天,一看杨占全去办公室了,两个人紧随其后,把杨占全堵在了办公室里。杨占全知道拖不过去了,再看看李文翰和王振岭的脸色,也知道两个人是不会让步的,只好继续采取拖的战术了。
“杨社长,你们研究的怎么样了?”
“都各说各的理,谁都不肯让步,我也无能为力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杨占全嘟噜着脸说。
李文翰和王振岭早已意识到杨占全和钱有利是不会放弃自己的意见的。尤其钱有利,不达目的,绝对不会罢休。但是,没有想到杨占全采取软磨硬泡这一招对付自己。两个人也不想和杨占全争论了,转身走了。杨占全以为两个人一定会和他大吵大闹,把如何回答两个人提出的问题都想好了,没想到两个人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又牛犊子叫街——“蒙门”了,满脸沮丧。
李文翰和王振岭从合作社办公室出来就直接去了县政府。两个人从来没进过政府的大门,更没有到县政府找过领导,来到政府大门口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大叔,咱进不进去?”王振岭问。
“既然已经到大门口了,就进去吧。再说了,如果咱连王队长的面都没有见,杨占全和钱有利非到处嘲笑咱不可!”
这时的王队长已经是政府办公室的主任了。两个人找到他的办公室轻轻地敲了敲门,听到里面说请进才进去。王主任一看李文翰和王振岭来了,既高兴又出乎意料之外,非常热情,让两个人坐下后,给每人倒了一杯水。
“老弟,这些日子好吧?”李文翰说。
“挺好的,你俩呢?”
“也都挺好的。听说你当办公室主任了,俺哥俩也没别的,只能表示祝贺了!”
“谢谢两位老兄!没有你们的支持,我也当不上主任。其实当不当主任都没啥,都一样为党和人民工作。”王主任觉得李文翰的脸色不怎么好,好像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李大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李文翰有点犹豫。“不管啥事尽管说,别不好意思。”
李文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全县这么多民工,其他村啥说道都没有,城关村是第一个不执行总指挥部的意见的村。城关村就在乡政府的眼皮子底下,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问嘛,既不请示也不汇报就自作主张。很明显,钱有利之所以敢胆大妄为是仗着他哥哥;杨占全之所以不敢坚持原则是怕得罪钱家。同时,也觉得你们挣得工分太多了,心里不平衡。一个小小的会计竟然想把总指挥部的决定推翻了,真是可笑之极、愚蠢之极!”说罢,拿过纸和笔写了一封信,对李文翰说:“所有的事我在信里都说清楚了,你把信交给杨社长就行了。”李文翰和王振岭说了一声谢谢。“落实好你们的劳动报酬是我的责任,用不着谢。如果他们还坚持自己的意见,不要跟他们吵架,再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