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膽是书画大家,倘若有人将他的作品挂在这里,就是本相也不答应,怎么说,从情意上来讲,本相都是子膽的老师。”
司马光看着墙上的巨幅画卷,有感而发。
“那是当然,子膽的画作不是一般人能收藏的,何况是挂于这样的市井之中?”
“谢谢老师与范公对子膽的肯定,如今的子膽,早没有了当年的意气风发,现在在认识上也有所改观。子膽认为,不管什么,都离不开切切实实的生活,而书也好、画也好、诗也好都只是生活的点缀,当一个人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拥有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
“苏学士这话太过!倘若一个人脱离了这些东西,只一味想着吃饱、穿暖,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蔡京也在观摩墙上的巨幅画卷,这画卷虽说功力有所欠缺,但画画的手法较为新颖,简直就是把生活中的竹子、亭子搬到了这墙上,让人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给人一种特别的视觉感受,听得苏轼如此泄气的言论,遂忍不住反驳。
“你们看,这每片竹叶上有一个字,字很小,不注意看还不觉得,仔细一瞧,那些字就好像在竹叶上跳舞一般。”
“嗯!好像是一首诗:疏梅带雨开,瘦竹随风摆,雨和风着意好,为我安排。临风自惜残香洒,冒雨谁从滴翠来。清虚界,任风敲雨筛;掩柴扉,谢他梅竹伴我冷书斋。”
“这诗?怎么不怎么应景?”
范镇最年长,又知其火锅城根底,拿眼看苏轼。
苏轼摇了摇头,他也不知是何人所作,想要知道,还得追问曹时。可他虽在这里有股份,也不想随意指手画脚,问东问西。他不问,或许也会有人问。不过,那也不是他应该关心的。只是心底里好奇,这样立体的画作,是谁的创意?若是能有幸一见,或许也可以与之就作画的心得上讨论一二。
几位官员就此评论了一番,各自落座。
火锅城有自备的调味品,靠近厨房摆放着,自己适合何种口味,可自行调制。苏轼在这方面是行家,稍稍征求了一下各自的意见,从而指出了合理化的建议,并随机感慨:“我现在就是一个特别俗气的人,最喜欢与油盐酱醋打交道,二程根据《孟子》里的‘君子远庖厨’的字面意思倡导读书人要远离厨房等等,在我这儿一点意义也没有。”
“子膽,该守的礼法还是得守!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性情上太过散漫,对自己没什么要求。或许这也是你的优势,因此遍天下都有朋友。可,你现在再度入京了,又深得太皇太后看重,言行举止上都该注意,免得让人在这上面找你的由头。程颐程颢兄弟,‘博学好古,安于贫贱恪守节操,言必重心,动遵礼仪’。我与吕相准备向太皇太后推荐,让他们兄弟出来做官,委以重任。”
“两位相爷举贤之心让下官佩服,下官受教了,今后,为官办事定会以两位相爷为榜样。”
蔡京表现的很虔诚,对着两位相爷鞠了鞠躬,好一顿就职演说。
司马光大为快慰,曾经在王安石身上所受的窝囊气,似乎因此也稍稍倾泻了一点。
苏轼也不再说什么,拍了拍章惇,邀请他一起去弄沾水。曾布与黄庭坚当了半天听众,内心里有什么感想不知道,只是这时也跟着起了身。特别是黄庭坚,在坐的谁的官都比他大了n个档次。苏轼的官衔算是最小的,却也是他最为敬重的老师。让老师来回跑动,给他们调味,自己坐享其成,怎么也说不过去!
“哼!墙头草。”
章惇离开雅间后低声咕噜了一句,旁边的苏轼听得清清楚楚,了然地对他一笑,然后继续保持沉默。他越来越觉得沉默是一种力量——话多错多!今日闲话了几句,又被身为老师兼长官说了几句。虽然未因此不痛快,但心情多少有些低落。在这个时代,没有人认同他的思想理念,要不是他确实有才华,在文学上有很高的造诣,他的处境会是什么样?
生活就是生活!
没有假设,更没有如果。
他有一种感觉,他不适合大宋的政治中心。在这里,他施展不开手脚,想要施展,总会有一种无处着力的无奈感。
还不如当一个厨师来得快活!
看别人喜欢自己研究出来的食物,他心底里便特别畅快,就如同写了一首好的诗词般。
“爹爹!”
苏重跟着苏迨、苏过也来弄沾水,只是他个子太矮,够不着台面上的东西,只能在一边指挥。看到苏轼,屁股扭动就下,就到了他身边,抱住他的大腿,亲切地呼喊了一声。苏轼寥落的心顿时袅袅,如一缕青烟在空中消散,一把将他抱起,在原地转了几圈才将他放下来。
“迨儿,你们和娘她们在哪儿吃?”
“爹爹,生意实在太火爆了,二楼的雅间都有人了,我们原本的那一间只好让出来,和娘她们挪到大厅里面吃,而且,还是黑儿事先有所准备,在大厅里占了一桌,要不然,我们此时还没有位子,得等着有人吃完,空出桌子来。”
苏轼听了,顺势朝大厅里看了看,的确是人满为患,再望向门口,也是聚满了人。章惇也跟着观摩了一下形势,由衷感慨一句:“当真是火热的冬天啊!”
大厅里,已经有许多桌在开始吃了。大厅的桌子,与雅间的不同。雅间是传统的大圆桌,中间放上小煤炉,掀开圆桌中间的活动盖,就可以将大砂锅放在上面;大厅里是长方形桌子及正方形的小桌子,这也是充分利用空间,每个桌子之间,都是用红砖墙体隔断,隔断上还放了一些不影响有效空间的绿色植物,很小的陶土钵,镶嵌在隔断上。红绿相间,给人一种最为理想的视觉感受。
“爹爹、章伯伯、曾叔叔、黄大哥,我们弄好了,就先走一步了。”
“走吧走吧,正好少几个人挡着。”
章惇使劲扬着手,一副赶苍蝇的样子。也难怪他,调料的人太多,他好不容易才挤得了一个位置,苏轼不好意思挤,还在一旁站着等候。而且,这样的大冬天,他感觉屋里的温度一点儿也不低,他的额角上,恍惚有汗珠儿在滚动。
章惇调完两个人的料,准备从里面钻出来。可一看苏子膽,还在外面站着,他那颗平常充满智慧的脑袋不停地晃动,企图寻找能挤进去的空隙。
“子膽,与我斗嘴的泼辣劲去哪儿了?算了,还是我来吧!鲁直,你那边怎么样,弄好几人的了?”
“马上就可以配第二个人的了。”
黄庭坚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粒,内心腹诽:来这里吃饭,当真是刷新了三观,都自己配料,那什么‘君子远庖厨’更是不能成立了,不知程颐程颢兄弟来了京师后,看到此情此景,会作何感想?会不会大声呼曰:不成体统!不尊礼法!大宋的文人实在可气、可叹!
他深受苏轼的影响,对这两兄弟也不感冒。
当一行四人将准备好的沾水拿在手中,回归雅间。蔡京忙不迭地站了起来,“辛苦你们了!我应该自己来的,哪好意思让章相为我准备。”
“没什么,顺便而已!”
章惇也不想和他多说废话,说起来,他也是一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像蔡京这般九曲回肠的人他都不想搭理,只是基于是同僚,面子上还是得应付。
“章相怎么还出汗了?来,我这里有一张新锦帕,用来擦汗正好合适。”
“谢谢!这大冬天的能出点汗,痛快!还是留着让其自己散发的好。”
“那是,章相的思维就是与我等不一样,立意新颖!”
蔡京说着,讪讪地笑了笑,微微躬了躬身子,礼节全乎了,这才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