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周而复始,幼年时总觉得时光缓慢,不知何时突然发现时光飞逝,才意识到自己已不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了。
对于赵国而言,这一年的冬天来得很早,十月底已落下了第一场雪,大战正酣,每日都有阵亡战士的死讯传来,整个邯郸亦掉入了冰窟。
要回秦的人不少,槐音有心多留些日子等等赵德的消息,一直留在后面,让其他人先走,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少,还是没有消息传来,她只得安慰自己,这样大概是最好的消息了。
咸阳大雪一连数日,整个王宫都是一片雪白,如果按照之前的消息,那今日傍晚前最后一批人就该抵达咸阳了,午饭后阿政照例是要小憩片刻的,但今日难以入眠,想起今早看见花园内红梅盛开,便独自出了大殿往花园方向去了。
赵国的梅花比秦国的要开的早很多,在邯郸阿政所住的院子里就有一株,是红梅,开在雪地里鲜艳夺目,槐音第一次看见就很喜欢,还掐了朵花插在了发间,她从小所求只是能吃饱穿暖,很少有这些心思,阿政想起当时自己年幼,还笑话她戴了花也不像个女孩子。但如今想起来,雪地里那个面黄肌瘦,一身粗布衣裳的小女孩,那朵花似乎让她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秦国王宫的花园里栽种了很多梅花,远远的就有梅香袭来,阿政心里想着今日到达的人若是第一眼就看了这边嫣红肯定会很愉快,自己心里也不由得高兴了起来,几乎是每种梅花都折了几枝抱在怀里,没发现自己越走越远,直到听到说话声才停下了步子,本来是想大概有宫人在此玩闹,正欲转身离开时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便继续往前了。
花园中间有间小亭子,夏季乘凉,东来赏雪,是个好地方,阿政今日披了件银灰色斗篷,在树影里一路走来,竟没人发觉。
亭子中坐着一男一女,正在饮酒,酒壶煨在火炉上,女人抬手去倒酒,男人伸手拦了下,又轻轻按了按女人的手,自己提起酒壶给二人盛了酒,又举杯共饮了,两人脸上一直带着笑,女人的笑很温柔,眼睛里都能看见笑意,男人也一直笑着。
少年握紧了拳头,想要上前,却又停下步子,转身匆匆离开,亭中饮酒的男女从始至终也无察觉。
一路怎么回去的阿政都不知,到了大殿一群宫人围上来才反应过来,外面大概雪势变大了,阿政看见自己睫毛上都是雪花,浑身也落满了雪,宫人们吓了一跳,一边帮他抖着身上的雪花,一边拥着他一路到了内殿,又一群人围上来帮他更衣。
“你去哪儿了呀?时辰快到了,我们去宫门口等阿音吧!”
丹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在旁边不停的催促,阿政抬手揉了揉自己被冻的通红的脸,勉强露出了一个微笑,“我知道了。”
“阿音殿内暖炉烧起来了吗?还有我吩咐的菜在准备了吗?”
“太子放心,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阿政点了点头,和丹匆匆出了门,两人脚步都很快,一边还说笑着大闹,来往的宫人都俯身行礼,太子一回国便身负重任,很少看见他跟个孩子般这样轻松。
秦国王宫的宫墙似乎比赵国宫墙还要高许多,这是槐音远远看见王宫第一个想到的,马车内那个抱孩子的女人也一直瞧着外面的景色,“我离开时,咸阳还不似这般繁华,真好。”
槐音这才注意到咸阳的街道,的确比邯郸繁华很多,来往的行人身量大都比赵国人高大很多,笑的爽朗,举止都很大气。
“咸阳地处西北,风俗人情与赵国都有很多不同,往后我再慢慢讲给你听。”
槐音点头,女人从到了秦国领土一直含着笑,此时脸上更是喜气洋洋,“我爹娘年纪不大,还可以帮我带两年孩子,我应该还会在宫内待几年,也好给你做个伴。”
“谢谢芳姐。”
与芳姐相处数月,她待人热情,心地善良,和槐音也聊得来,又不因槐音是赵国奴隶而看轻她,槐音心中既感激又感动。
一进宫门,就看见远处立着的两个少年,马车停了下来,他俩也匆匆迎了上来。
“来,我扶你。”
宫人刚掀起帘子,阿政就伸了手过来扶,槐音把手放在了他的手中,立刻就被紧紧握住了,槐音一直低着头,阿政看不清她的表情,除了长高了一些,她还瘦了很多,阿政扶她下了马车,她就要收回手去,阿政紧握着没有松开,她抬眼瞪他,双眼通红,一副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人瘦了脸也小了一圈儿,显得眼睛更大了,瞪起人来该是凶巴巴的样子,但在她脸上却满是委屈。
声音还是一样,“松开!”
怕她真哭出来,阿政忙松开手,丹立在一旁笑着打招呼,“阿音,许久不见。”
“公子。”
槐音也回了礼,阿政把自己的斗篷披在了槐音肩上,“辛苦你了,先回宫。”
人多眼杂,槐音也知面前对自己关怀备至的少年已不是当年那个寄人篱下备受欺凌的孩子了,有的话不能说,有的事不能做,他如今首先是秦国高高在上的太子,其次才是自己的好友。
回程的时候坐在车内,身旁的人眼神几乎从没离开过自己,槐音假装闭目休息,一直没理会,到了大殿内,满室温暖,首先入目的是岸边大鼎中盛开的梅花,嫣红、粉红还有绿色的。
阿政看见梅花却眼神暗了暗,但很快就压了下去,牵着槐音的手坐在了暖炉边,柔声道:“往后你便可安心了。”
槐音还是低着头不肯说话,阿政长长叹了口气,又道:“先不说这些,饿了吗?是要先沐浴还是先吃饭?煮了你喜欢的汤。”
“先吃吧,我饿好久了。”
终于听她开口了,阿政心里松了口气,握着人的手也加了几分力。
“疼,先松开。”
宫人们偷偷笑了笑,捧了水上来,两人洗了手,槐音规规矩矩的坐在一旁吃东西,阿政一整天都坐立不安,这会儿放下心来,才感觉到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