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被李柏带着“飞”上了武夷山，轻轻巧巧落在山崖之上的苍松下落座，悠然对着巍峨丹霞色山与蜿蜒深碧河流、蓝天绿树白云辉映的美景，顾桐才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有道家功夫的，并不是后人呓语的传说。
对功夫李柏倒是一点不藏私，细细解释一番。
顾桐听出来的结论，这道家功夫的威力类似c某tv拍的“武当高手实录”那种，轻功是比普通人轻捷灵巧，拳剑高手一个打十几个没压力，但不能抬手如飓风、劈掌像□□，玄幻武侠里面的百人斩、千人斩就表想了。比如说，龙虎山道兵都有超高的平均个人素质，李柏就算更高手一点，能打赢三五道兵就不错了。
虽然不够惊天动地，但这种功夫其实很实用。比如，顾桐说希望去战争现场，看一下五百道兵的的实际表现，李柏陪他一人一匹大叫骡赶路，在军伍进入武夷山之前，二人找路边茶铺寄存了骡子，李柏托着顾桐的腰登山，让顾桐感受了一把身轻如燕，轻轻松松就爬上了山巅。
要知道，这里是武夷山，号称“山是一块石、石是一座山”，简单说，整座山就是一整块的暗红岩石，爬山常常会很像在攀岩。如果没有李柏帮助，顾桐根本别想爬上来，就不要讨论轻松不轻松了。
李柏并不觉得这点功夫有啥可稀奇的，正对着远处道路指指点点：“这条河是进出武夷山最方便的大路，也是山匪决计拦不住的。吾选的这座山，正是河道弯曲的天然码头处，乘船需在此上岸，才能走西首小路，深入山匪盘踞之荒谷。”
顾桐问道：“武夷山蔓延数百里，你怎么知道，天师府运道兵的船必定走这个山口？”
李柏咧嘴嘿嘿嘿，问道：“莫非阿桐忘记那个卫所军户？”
恍然想起刚刚到天师府不久，李柏带着去某村为苦命女子黄大姐驱邪，那场破破烂烂的法事，顾桐笑道：“倒是我迷糊了……那个杨什么来着？”
李柏笑应道：“杨多有听说，天师府出赏格，只消带路找到于根这伙匪徒的老巢，便能的银五十两，还能平价在道观前租一小摊位，娶妻过日子都踏实了，如何不殷勤指路？”
顾桐点点头表示明白了，注意力被山脚下缓缓靠岸的大船吸引。
隔着河，与顾桐相距极远却遥遥对望的山头，也有两双眼睛，焦虑地盯着这个码头的船。
五彩锦绣辉煌的龙虎山旗帜指引下，短打劲装道士们带着完整单兵装备，安静地按照各哨各伙编制，排队一列列鱼贯下船。
正因为极端精确的秩序带来了安静，数百人行动之际几乎可以说是半点不喧哗，只有各级军官低喝“起立”、“齐步走”、“就地稍息”等等命令，羼杂在猎猎山风卷过旗帜的细微声音中，哪怕数百步之外看过去，依旧透出异样的肃杀，和森严。
匪首于根只觉得后脖颈子发凉，就像钢刀已经架在上面。但不能在任何人面前露出怂样，于根故意堆砌满脸不可思议，呸了一口浓痰，骂道：“年不年、节不节的，这许多道士，举这许多做法事的锦旗，却来山中作甚？……捉山妖么？”
于根身后，报军情的哨探也看傻了眼：“大当家您吩咐过，超过五十料的大船就一定要报，若是寻常运茶叶的商船，就可以发一笔财；若有异动，更要早报。俺瞧这船只载人、不装货，才赶紧禀报的。”
这时，道兵已经神速整好队伍，开始安静地沿道路前行。
特地躲伏在草丛中望风的数人，都看清楚巨大的阴阳鱼八卦图，以及随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旗帜而行动的道兵：在商队赖以运货的山路上，道兵排成按四人并肩的行军队列，以散步前行。每百人身后跟着骑马的斥候遮护，更有另配的骡车装运备用帐篷、粮草、箭枝、锅灶等等物资。道兵们步履轻捷，弓箭斜背成随时可以卸下挽弓射箭的角度，腰间唐刀也用角扣固定，明眼人看得出，都很容易拔出鞘，方便猝然展开厮杀。
于根一颗心缓缓下沉，舔舔发干的唇，低声骂：“这些杂毛贼道士！”
哨探悄声道：“看他们行路的方向，正是我们山寨方位。”
于根何尝不知道？勉强压住怒火，猫腰就往回去的小路上摸，边冷冷道：“赶紧回去传我的话，所有拿得动刀的，都去卡住地势那处隘口，多堆礌石滚木。”
哨探愣住：“全部？……不留人守山寨？”
于根死死盯着还在行军的道兵，只见这些人步履看着不快，却匀速迈步，在曲折山路上的实际行动速度却颇惊人，转眼已经走过第四个百人队。前三面旗帜下多是背弓箭、长枪、刀盾，第四面朱雀旗帜后，已经是背着火铳的队伍了。
矿工多见过守卫队的火铳，更知晓这玩意厉害，于根更焦躁了，怒骂一句：“大伙儿命都没了，留几个人守得住山寨？”
抬脚把不长眼的两人踹一跟头，拔脚就走。
松树下，舒服坐着的顾桐眼神一般，自然看不见隐藏水平中等以上的于根，只对着李柏笑道：“这柳珽看脸很像个纨绔，没想到练兵水准如此之强——看着道兵行军的气势，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强军。”
李柏撇嘴：“阿桐你真的不是借机夸自己？……无论队列还是行军，行事操典都是你形容大概，柳珽照你要求编定细则的罢？”
顾桐摸摸脸：“可惜我这脸……没有柳珽那么像纨绔。”
的确一点都不纨绔，顾桐帅得更书卷气，像牡丹亭里面勾引得闺中小姐欲生欲死的俊俏小书生。李柏心里默默吐糟，却不肯说出来助长顾桐的臭屁，只随意问道：“这就回去，还是绕到他们山寨里去瞧瞧？”
顾桐笑道：“我可不想去人家老巢送死。”
李柏耸耸肩，道：“武夷山多是这种整石，地势起伏破碎，道路难行。能借势固守的山隘口并不多，能住下数千之众的山间平地亦不多，故而打仗的地方跟山寨颇有距离。只要这匪首略微知事，就会把能打的人手都派去关隘，山寨之中，有何性命之忧？”
顾桐顿时可耻地心动了：“就是说，我们可以玩一出柳珽带兵前面打关卡，我们绕路默默占领匪徒老巢？”
李柏突然笑了。
这样鲜活的顾桐并不常见。平时顾桐太少年老成，完全不像个十四岁的人。李柏早就私下确信，顾桐的优异之处，来自亿万人之中才有一个的“宿慧”，他才会一心要拜个小秀才做师父。但此刻，见到顾桐难得一丝符合年龄的天真（可怜的煮石道人不知道，这不是真@天真，而是键盘侠宅男党的夙愿作祟~~），却暗暗为顾桐高兴。
顾桐大喜：“那还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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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头山，火烧关。
这里跟大多数武夷山的地势一样，山谷间是险峻到接近垂直起伏的山势，还覆盖着纠结茂盛的树林，道兵行军需不时砍开蔓延到路中间的藤蔓。崇山峻岭之中，通往匪徒啸聚之处，只有一条荒废的古走私盐道，是宽不过半米的小路。到了两省分界处，正是接近山岭脊线处，山势突然变陡，却是寸草不生的大片浑成山崖，路就是前人在山石间挖出一个个踩脚的窝，如同垂直登梯而上的角度，惊险如上九天，只能用接近攀岩的姿势上下。
就这样的路，已经是贵溪县与福建光泽县之间唯一可以通行的道路。
幸亏道兵们都有些功夫底子，身手比寻常人矫健许多，带着诸多装备，走起来还颇有余力。
柳珽知晓骡车在这种地势，只能起到碍事的作用，便挑了一处勉强能算开阔、近处有水源的山洼，命辅助运送辎重的道众、民夫停驻，就地修营寨。但武夷山势太过险峻，最好是不在这里过夜，柳珽叫来最精锐的箭二叶成、枪二韩丙成两个都，命他们为前锋。同来的张永绪异常配合，只忙着布置军需、学习指挥，半点不干涉柳珽的军令。
韩丙成麾下有一哨斥候，正是好钢用在刀刃上的机会——虽有投诚过来的向导引路，柳珽作战从来不肯侥幸，必须自己的斥候进一步探明道路。
柳珽亲自徒步走到接近岭脊线，中军阴阳鱼八卦旗帜也随之游动。
诸多道兵已经站定地势，只留下少数还挤在山路上，更多却仗着身手了得，互相托举着，攀爬到两边山崖上，还有一队宁肯绕远，到隔壁山巅去占位，团团包围住这个古时山脉断裂陷落形成的小峡谷。
火烧关门已荒废许多年，只依稀看得出，整个关隘就近采石砌成，关廊的石块与整个山体一样，都是乌黑发暗的黄红色，如同火烧过一般黯淡。
汉时，这里原住民被称为野蛮人，三国周瑜就曾经定山蛮。唐宋之后逐渐开化，以畲民为主。几次中原南迁之后，到了明代，山中居民诸族混处，已是汉人占主流。不过地处两省之间，山岭之中没有什么税源，自然变成无人管束的野地，匪徒啸聚的老巢其实在考福建那边，也算于根有些眼光，起码有险可守。而且离得最近的军队是上饶千户所，属江西南昌卫管辖，轻易不会来进袭落草福建的山匪。
柳珽打量关口，只见凌乱巨石之后，隐约有人头晃动，全不成章法。
以他的经验来看，这一路行军已经可以觉出，道兵们经过顾桐妙法部勒，鼓号通畅明晰、兵员令行禁止，已经塑成罕有的强军。纵然即将开始的的第一战，就是最艰辛也最血腥的硬攻关隘，柳珽夷然无惧。
见叶成所部弓箭手都站定了地形，柳珽断然喝道：“传军令，叶成所部箭二都，进击！”
阴阳八卦旗斜斜指向白虎旗方向，雄浑大鼓槌响沉重的“咚咚咚”三声。
进攻的鼓声一落，哨长厉声喝命便及时响起。
刹那间，飞箭如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