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一个人在被威胁的情况下,被迫承认的东西大多是没什么可信度的。但翠花没想到,这净善小和尚说自己“不会也得会”虽然听起来勉强,但却拥有非常高的含金量。
的确,对净善来说,其实在听到对方要挟自己的目的只是为了做顿饭的时候,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因为在他会的为数不多的几样技能里,下厨倒是算比较拿手。要是今天他们是让他给人超度或是为谁祈福,虽然这是属于作为和尚的基本业务范围,但他也只能说自己无能为力。
作为一个被寺里上上下下标榜无所事事,混吃等死的和尚,十七年来,他都做得很成功,从来没有踏出自己身上的标签一步,尽心尽力,恪守本分。
这做饭本来不属于他的本分,但寒山寺在净善八岁那年突然实行了一个制度,就是弟子轮流负责伙食。两两组队,每三天换一次岗,在那三天里,这两个做饭和尚的作息和日程可以不受管制,就算一整天不进佛堂念经也不会被责罚。
于是这样一来,一到轮到自己做饭的那三天,就是净善最为兴奋的日子。这一高兴,对于下厨这事,他倒还做得很是认真。虽然每天做的不是白菜就是萝卜,但他都还能做出不一样的风味来。
也因为这样,刚刚他在炒完一盘青菜给那三个人尝了尝之后,立刻获得了一致赞赏。
色泽油亮,口感脆嫩,盐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火候也掌握得刚刚好。
其中最为捧场的当属翠花,作为一个厨艺小白,对于一个小和尚做饭比自己一个女人做得还好吃这件事,除了一丝瞬间闪过就消失不见的羞愧外,更多的是对眼前人的刮目相看。
人不可同日而语,和尚不同的方面也不能相提并论。
既然掌勺的人有了技术保障,那接下来就该上硬菜了。
“呐,虽然你不吃肉,应该也做过肉,但是做法或许都差不多。”翠花兴冲冲地跑到柱子那边取下了肉递给净善。
净善看着眼前的肉,眼皮跳了跳,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是要坏事了。
“施主,这……这肉你不能碰。”
“为什么?”
“不是我危言耸听,这肉的主人可大有来头,你们惹不起。”他表情严肃地说。
“你这和尚管这么多干嘛,我们惹不惹的起是我们要考虑的事。”
“不行,我要帮了你们我也得小命不保。”
翠花刚想说话,就听萧异先她一步慢悠悠地说道:“这肉的主人要找你麻烦也是出了这个厨房的事,你要担心那么多不如先看看自己此刻命在谁手里,你说是他追究责任快还是我们的刀快?”
“就是。”翠花忙迎合道。
只见那净善顿时陷入了纠结里,眉头绞在一起,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萧异又接着说:“况且此事只有我们几个知道,就算明日有人问起来,只要你不说,我们不说,哪里会有第五个人知道,过了今晚,你依旧做你的小和尚,我们天一亮就走,谁也不会耽搁谁,你说是不是?”
听了这话,净善略作考量,心想他说的的确也有几分道理,反正横竖都得得罪人,得罪明面上的不如得罪人家还不知道的,于是把心一横,说了句:“好。”
这一得到小和尚的同意,翠花就连忙把手里的肉塞到了他手里。暗叹这萧异果然是萧异,威逼利诱都很拿手嘛。
净善既然决定帮他们做这个菜了,于是就开始思考到底该怎么做。俗话说没吃过猪肉的总见过猪跑,但他也没见过猪跑啊。作为一个寒山寺土生土长的和尚,十七年都几乎是在这山上过的,没碰过肉更没有机会碰。
以前偶尔下山去采买东西的时候,闻见人家酒楼里飘来的肉香,他也不是没动过心。但自己虽然是个不学无术的和尚,说到底还是在佛祖跟前长大的,这戒一破,跟自己那丧尽天良的爹妈又有什么不一样。
于是每次快要忍不住欲望的时候,净善一想想自己那没见过面的爹娘,立马就能四大皆空了。
可没想到他是守住了四大皆空,现在望着手里的猪肉却发了愁。
“你们知道这肉是切块呢,还是切片,或者是切丝啊?”老住持生前常教导他要不耻下问,于是他便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翠花说:“切片吧。”
萧异说:“还是切丝吧。”
“到底是片还是丝?”他看向一旁还没发表意见的铁柱,说:“你觉得呢?”
铁柱想了想,似乎是在认真回忆什么,片刻后说:“我觉得都行。”
这下好了,问了等于没问。
最后还是净善拿的主意,他看了看这肉,肥瘦相间的纹理,应该不适合切丝,于是把它放在砧板上,决定切片。一开始没切过有点手生,毕竟是第一次碰肉,心里有七分激动又有三分对佛祖的心虚,所以切得不太好,不过过了没多久,就熟练起来了。
一边切着他一边跟那三个人说:“这肉我没做过,也不知道怎么做好吃,我记得那边碗柜底下的菜盆里还有些豆芽,不如就一起炒了吧。”
“行。”翠花点了点头,看向萧异说:“左护法,你去把豆芽拿过来吧。”
萧异话不多说,听到左护法三个字就动身走过去拿了菜来,刚拿过来,就听到她又说:“你顺便把它洗一下吧。”
于是他又到水缸里舀了水开始洗菜。
翠花支使完萧异,看了看一旁没事干正盯着净善切肉的铁柱,她走过去拍了下他的肩膀,十分贴心地说:“铁柱,不如你去剥个蒜?”
“好。”
正洗菜的萧异忍不住说了句:“那教主您打算干点什么呢?”
冷不防被人这么一问,翠花愣了愣,她只是下意识地想着把身边的人都合理分工,致使这菜能早点上桌。刚才支使他们的时候,倒是确实没把自己算在这分工的一环里。
从小到大,她都觉得自己的性格应该是那种没有主见的小姑娘,从前因为父母早亡家里除了自己没别人,后来又不爱跟人来往,所以也没什么和人交际的经验。没想到,自己潜意识里原来是有团队意识的啊?而且是非常利己的团队意识,自我利益占据思考的主导。
翠花是真的没印象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只感觉似乎在被西门催雪从菜地里抢回诛邪教开始,这种状态就越来越明显了。
其实萧异说那话只是想揶揄一下翠花,没曾想她却突然一下陷进某种困惑里,半天没反应,于是他只好又说:“算了,你就安心在一边看着吧,哪凉快呆哪。”
“不,”她回过神来,四处望了望,最后看着灶台说:“我……我烧火吧。”
烧火这事呢,不难。适当干燥的柴火,适当流通的空气,还有适当灵活的手脚,三者合一,就能完美地点燃并保持适当的火焰。
在这寒山寺的厨房里,柴火堆在离水缸足够远的地方,干燥是够了,屋子一共开了两扇窗,空气流通也够了,三个条件满足了两个,就是这最后一个灵活的手脚,偏偏碰上了翠花。
她花了整整一刻钟,等和尚的肉切好,萧异的菜洗好,铁柱的大蒜剥好甚至还洗了两根葱之后,她的火依旧没点起来。
除了一脸炭黑印,什么收获都没有。
说来也怪,你说怎么她只要一把木柴搭上点燃的干草上,火就立刻熄了呢?有一次好不容易没熄,但等她多搭几根柴火上去,没多久就灭了。
虽然自己以前不做饭,但烧个火也没有这么难吧。
当下要是有人进了厨房,一定会发现他们此刻的状态要多奇怪有多奇怪。翠花黑头土脸的把脑袋埋在灶台底下,另外三个人表情莫测地齐齐蹲在她身后围成了一个包围圈。
“要不还是我来吧。”铁柱眼看着翠花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
尽管翠花知道自己这样下去只是浪费时间,但为了捍卫自己尊严,为了那一句“我烧火吧”的承诺,也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她还是义正言辞地拒绝了铁柱的建议。
“教主,你还是先把脸擦擦吧。”萧异不无嫌弃地说道。
于是翠花顺势抬起左手往脸上一抹,原本就黑乎乎的脸上又多了几个手指印。这一举动引得蹲在她右边的净善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听到笑声,她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正羞恼着呢,没想到从后面伸出了只手来,那只手把自己的衣袖往她脸上轻轻地擦了擦。瞬间一股草药的味道扑面而来,翠花反应过来这手应该是铁柱的。
“你别把自己的衣服蹭脏了啊,我的脸待会儿洗洗就好了。”她脸色微红地说道。
“没事,我衣服是黑色的,看不出来。”铁柱若无其事地回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脸上脏东西被擦掉了,眼睛就看得更清楚了的缘故,接下来翠花又试了几次之后,火终于被点起来了。
生好了火,几个人这才揉了揉早已蹲麻的腿脚站起身来。站起来后,萧异表情痛苦地看着翠花说:“教主啊,您生个火,我这条断腿又得废一次。”
而净善则准备开始炒菜,看着灶上的菜盆,疑惑地问:“我记得应该是黄豆芽啊,这芽上的黄豆呢?”
她没理萧异,顺着净善的眼神往那菜盆里看去,果然洗好的豆芽上的黄豆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堆白嫩嫩的芽茎。再往水缸旁一看,那地上一堆黄澄澄的不是黄豆又是什么。
翠花看着那堆被摘好的芽茎,心里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