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他从来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大夫,很多人都说他有医德没医心:见死不救,见伤不治,见钱眼不开,油盐不进,但若真出手相救,则必定竭尽所能。
唉,为什么他偏偏迷了路,跑到这种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为什么遇见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尚有口气在的活物?为什么他突然就这么手贱去查探伤势,以致于非要治好人家呢?
脑海里无数个为什么困扰着他,最后他对着星空长叹一声:“虐缘啊虐缘!”
这次给自己找了个麻烦,只能硬着头皮坚持到底了。
虽说大夫眼里不分男女,可如今孤男寡女共处一片林子真真是不大妙啊,就怕到时候她醒来,一口咬定是他对她做了一些过分越礼的事情,他都无处喊冤啊!
罢了罢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抓紧时间救治完,赶紧跑路。
第一步,先要去除衣物。身子向前探去,他伸手试图解下丝质肚兜,但血迹已经凝固,伤疤口和肚兜的的裂缝粘的很牢固,为了不撕裂伤口导致再次出血,他拿出一把利刃,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剥离开来,等到完全取下肚兜,他已然满头大汗。
用袖子擦了擦额头及两鬓的汗水,接下来第二步就是处理这条伤口了。
伤口长而深,在火把摇曳的光影下,狰狞可怖。估摸着有一个多时辰了,伤口处的肉都已经外翻,森森白骨若隐若现,现状惨不忍睹。
他急忙拿出药品和纱布,清洁、消毒、缝合,刻不容缓而又仔细地进行一着道道医疗工序。
最后要包扎伤口之时,本想用纱布绕着身体一圈一圈地包起来,不小心触到她的后背,又发现了一条皮开肉绽的刀伤。火光幽幽,一窜一窜地如同人的心跳。山涧的风微冷,吹得火把忽明忽暗,如同人性命垂危般明暗着!
背后的伤他看不到,但用手感觉了一下,比胸前的刀伤有过之而无不及。连砍两刀,血流成河,坠入悬崖,居然还不死,这女子的命不是一般的大!
在性命攸关之时,还遇见了作为大夫的他,并非阴差阳错,好像是上天故意安排,让他来挽救她的生命。
他猜想这女子的来头估计不简单。
一般人家的女儿不会着男装打扮,更不会被人连砍两刀,刀刀致命!难道她是被仇家追杀?
种种猜测已不能满足他的好奇心。
为避免胸口的伤牵扯脱线而流血,他费力而轻柔地将她翻过身来。白皙的背部上蔓延着一条丑陋无比的刀痕。最深的地方足有一指宽。由于伤口贴着地面,直接受到虫蚁噬咬,有轻微瘴毒入体,外翻的肉上还起了很多毒泡。
这个伤口有些棘手!
他十指并拢,每个指缝里各藏一支银针,双手在火把的外焰上飞舞转动,待银针被烧得滚烫之际,立马扎进毒泡里,毒液四溅,等毒泡干瘪下去,马上拔出,将银针再次落入火焰上烧滚,如此循环往复,直至毒泡全部销毁。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繁星璀璨。看来明日又是一个大晴天。
他直了直腰,抬头望了一眼天际,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汗,继续埋头工作,认真而仔细。
直到包扎并固定好最后一个伤患处,他才长吁了一口气。
不管身后是不是虫鼠窝,身子直挺挺地往后一倒,他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眼睛凝视天空,天泛着白光,已是破晓之时。
第一次救人救了一晚上!心情很不美丽,非常糟糕,因为等会还要赶路,真是欲哭无泪,他根本没有休息的时间。
舒展一下筋骨,他开始清理起所有的器械,如最初那般排好队,整齐有序地放进布卷中包卷起来,收到行囊里放好。
收拾妥当后,他深吸一口气,对着空寂的林子大喊一声:“呼!天亮了!本公子想睡了!”
练武之人或身居高位者一般睡觉都比较浅眠而警醒,而两样具占之人更是如此。
山洞外面的第一丝朝阳,透过藤蔓懒散地打在杨挺脸上,狭长的剑眼感受到光的邀请后立马睁了开来。看着趴在他腿上睡得口水肆意的小豆,心里不免有些嫌弃,腿瞬间移了开去,没有任何支撑点的小豆在没有任何预兆下一下子摔倒在地,痛得他哇哇大叫!
他眼神一凛,小豆立马禁声,不敢造次!不过他的脖子很痛,刚才那一跤,大概导致他落枕了。
杨挺独自走到洞口,撩开藤蔓,观察昨日夕小澄掉落的位置。
那处的崖壁没有任何支撑点,连根草都没有,无处可抓攀,再向下望去,所到之处都是茂密的林木,绿油油一片,偶尔起的风,使挨在一起的树叶“莎莎”作响,并像海上的波浪一般起起伏伏地涌动着。
思索了一番,他转身对小豆说道:“喂,小子,本大王先上去,等会派人来接你上去!”
这当然不是征询小豆的意见,而是直接下达命令,让小豆在原地等待着。
小豆眨巴着大眼睛,摸着干瘪瘪的肚子,低低地说着:“大王,我肚子饿了!”再摊开包袱给杨挺看,糯糯地说,“干粮,昨晚就被我吃光了!”
正在长个头的孩子是比较容易饿肚子,胃口也大。过了一晚上,那些干粮老早都消化成渣滓了,现在估计又能吞下一头大象。
杨挺不再多说,拎起小豆,提气运功,辅以旁边的藤蔓,一路攀登,到达悬石之上,随手扔下小豆,来不及站稳脚跟,单膝跪地,口中“扑”地一声,一口鲜血洒在了悬石上,胸口起伏不定,干咳了几下才稳住了呼吸。
小豆见状,麻利地爬起来,急切地跑到他旁边,内疚道:“大王,你没事吧?都怪小豆,害大王吐血了!”
“小子,你快快去隐山寨,找二原将军搬救兵!”杨挺勉强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物交给小豆,道,“这是进寨符,他们见了自会放你进去找二原将军。本大王先去救夫人!”
小豆皱眉,犹豫不决:“大王,可是你都吐血了”
“快去!”杨挺眼神一凛,瞪向小豆。
小豆立刻点头如捣蒜:“嗯嗯,遵命,大王!我这就去找二原将军,到时候再跟你汇合!”说完小短腿“唰”地跑了开去。
隐山寨是避难之地,这是进寨后每个村民都知道的避风港。风鸣山寨只是表面根据地,因为显眼,很容易被朝廷攻克,所以早之前,杨挺下令开凿山体,打造山中居住场所,就是为了以防万一。上次的战争,之所以牺牲的兄弟少,就是多亏了这个隐山寨!
见小豆跑远了,他擦拭掉嘴上的血,抓紧时间跑向夕小澄坠落的悬崖边,想也没想直接跳了下去,并用刀鞘顶着崖壁向下一路摩擦,减缓下坠速度。
往下看去,即将到达密林之时,借悬崖之壁,用力一蹬,往其中一棵大树上跳去,抓着大树的枝干层层向下跃去,最后稳稳地降落在地面上。
环顾一圈,并无人影。却在不经意间,发现地面上的斑斑血迹,已经干透,变成了红褐色。沿着血迹的指示追踪上去,前方不远处,正巧碰见某个男子搂抱着一个人,程度貌似很亲密。
“你们在干什么?”杨挺面无表情地出声喝止。
某男子硬生生地被吓了一跳。这破地方也就他与沉睡中的病人,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他魂都快抽离躯体了。回头一瞧,却见一身狼狈的杨挺,正瞪着眼睛瞅着他。
时间停止了那么几秒,疲惫的某男子开始两眼放光,激动至极:“杨兄,真的是你!太好了,本公子就知道你会来找本公子的!”
他连忙放下怀中之人,喜出望外地跑到杨挺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想要诉苦,“你是不知道,昨天真的……”
杨挺却将他一把推开,瞧都没正眼瞧他一眼,径直走向了躺在地上的人,一身粗布男装,是他最熟悉不过了的装扮,昨日种种,还在眼前,胸前后背都被人狠狠地砍了一刀,他远远地看见,衣衫裂开,鲜血淋淋,还有最后那纵身一跃的果断!
现在近距离地面对面,那衣衫上长长的刀痕浸透着暗红色血迹,变得硬邦邦的,脸上纵横交错的划痕已结了痂,但依稀还能看出原貌,就是她!
那个为了救他而跳崖的她!手狠狠握紧,等一等,再容他等一等,他定会将那几个肥头猪耳剁下来给她泄愤,为她报仇血恨!
此刻的他什么也做不了,一直以来对她只有猜忌和试探,从来不知道她会如此奋不顾身地舍身相救于危难之间。
他对她的了解存在误区,存在偏见,存在嫌隙。而她也始终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一颗能与刘禹承对抗的黄金棋子。政权斗争中的棋子向来只有牺牲的份,可等到她真的甘愿为他牺牲了,他的心却隐隐作痛了。
没有理由再怀疑她的目的不纯!
女为悦己者容!可此容却已尽毁,醒来后大概会令她生不如死罢!
这样也好,就让她安心做他的夫人,下半辈子就换他来保护她。
杨挺半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她脸上的凹凸不平,淡淡地问道:“脸上的伤还有救吗?”
被冷落多时的某男子傲娇地一转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管自己跑路了!谁叫他甩冷脸给他看的,谁让他无视他的存在,他不干了……
“回来!”杨挺一个箭步将他拦截,拎着他的衣襟,声音透着戾气道,“秦医,别耍小脾气,也别挑战本大王的耐心!本大王今天没空陪你玩!再问你一遍,她脸上的伤还有得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