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无期清了清嗓子,“那我就随便说两句?”
“随便说,就当聊聊天……”
李隆基其实是无奈的,大唐帝国开国至今一百二十余年,财政问题从来就没有真正得到解决过,太宗时期,均田制还未遭到破坏,打仗无需中央支付太多,中央官员机构也是非常的精简,即便如此,为了解决财政问题,还是设置捉钱令使,这捉钱令史是专门为国家放高利贷。可想而知,面对如今这个庞大的帝国机构,为了保证其正常运转,他承担了多大的压力。其实任用李林甫完全就是无奈之举,谁叫那些所谓的贤臣无法为他排忧呢。
“那行,那就随便说两句。”方无期想了想,“我们就讨论一下财富的来源。”
“洗耳恭听……”在这没人的厨房里,他放下了作为帝王的架子。如果真的能解决问题,他不介意给对方足够的尊敬。
“我认为,想要解决财政问题,必须先要搞清楚财富到底是如何产生。你且说说,对于这个问题你是如何理解。”
男子沉思,然后说道:“一切财富都来源与土地。土地资源是有限,所以财富的总量是不变的,要么民间有钱,要么国家有钱,所谓民穷则国富,民富则国穷。隋朝九百万户,每户税收三石,每年税收两千七百万石,国家是富有了,可是却闹得民穷财尽,最终两世而亡。太宗皇帝曾说过,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我大唐轻徭薄赋方有如今盛世……”
方无期摇摇头,“你只说对了一半,财富确实都来源于土地,但是财富的产生却是因为劳动,比方说一亩土地勤快的庄户来种,和惫懒的庄户来种所产生的效益是不同的,又比如织布,熟练的妇人一日断两匹,不熟练的妇人两天未必能断一匹。这中间的财富差异其实就已经非常大了……”他侃侃而谈,从分工产生效率,到社会发展的动力,又到科技如何改变生产,各种举例加旁证。
随着方无期的剖析,李隆基眉头越皱越厉害,他似懂非懂,但却隐约觉得对方说的是对的。
从中午一直讲到了太阳落山,他有些还意犹未尽……妈的,当初为了装逼硬是逼着自己读完了国富论,看来还是有些用处的。
方无期看了眼窗外,砸吧砸吧嘴说道,“大总管,我说了这么多估计你也记不住,我给你总结一下,第一,商业交换是产生分工的根本要素,而分工协作是增加劳动力的重要方式;第二推动劳动力发展的是技术,比如耒耜(lěisi),在此工具出现以前,人们靠手工翻地,其产生的效益和财富如何能与之相比,人民的智慧是无限的。据我所知,南方已经有人发明一种曲辕犁,其耕地效率更胜耒耜十几倍……财富并不是问题,问题是如何去取……”
方无期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啊……时间不早了,下次有机会我们再一起讨论哈。”
对于李隆基来说这样新颖的概念还是第一次接触,一时间根本无法消化,他还需要花时间来思考其中关键。但是这不妨碍他对方无期的欣赏。
“可有兴趣来朝中做官?”
方无期摇摇头,“算了吧,我也就私下跟你说说,这些理论真要放在朝堂上去讨论恐怕又是另外一场盐铁论,如今是儒家的天下,我这样大逆不道的人真若上了朝堂,估计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李隆基哈哈笑了起来,“哈哈哈……算你小子有自知之明。”
方无期只觉得这男子颇为风趣,也没多大的架子,却完全没有把他往那位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身上去想。
他不去想是一回事,但在别人看来却着实有些震撼。
一时间,关于皇上与一名年轻人在御膳房整整畅聊了一个下午的事情便在长安城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到处都有人在打听这位年轻人的底细,但是他们更加好奇的是这人整整一个下午与陛下谈了些什么!
方无期被送出宫门的时候却发现有人在等他,却是李豫这小子。他心头恼怒,上去一拳砸在对方的肩膀上,“你小子害我好惨啊,知道我这一天是怎么过来的吗?”
李豫讪讪笑道,“这可不能怪我,委实是你的言论太过骇人听闻,为了大唐,我不得不向皇爷爷禀报的。”
“不要辩解,解释就是掩饰……”
“算我不对,等我我带去去个好地方,算是赔罪行了吧……”
“可是你说的,我今天没带钱……”
李豫上前搭住方无期的肩膀,“你当兄弟是什么人了,带你去玩还要你花钱?”
“够义气,那你先差人去温家庄一趟,告诉下我的情况……”
李豫一脸不屑的看着方无期,“这还没成亲呢,怎么就惹了个惧内的毛病,要不得啊……”
方无期白了他一眼,作势要走。
“行了行了,看你那怂样……对了,你这一天的和皇爷爷都说了什么?他没为难你吧?”
“别提你那皇爷爷了,一整天的,我连面都没见着,后来派了个大总管过来问话,对了,我倒是想问问,这大总管是谁啊,感觉挺嚣张的……”
“什么大总管,宫内哪有什么大总管……”
“那我就不知道了……”方无期摇摇头。
“你说说,那人长什么样?”
“没胡子,胖胖的,大概这么高,对了,这里有颗痣。”方无期连比带指的。
李豫一听,脸色瞬间变得精彩起来,然后朝方无期数了数大拇指,赞叹道:“你牛……”
方无期一头雾水,拉着李豫,“怎么回事,你说清楚啊……”
李豫摇摇头,皇爷爷既然没有亮明身份,估计别有用意,自己也不好拆穿……他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条递到方无期跟前。
方无期不明白,接过来打开一看,发现却是自己写给李兰君的那首梅花,不禁有些好奇,“怎么了?”
“可别告诉我不是你写的……”
这事还真不好说,诗已经送出去了,要是此时说是自己写的跟小郡主那边不好交代啊,只得支支吾吾道,“那个,咱不说这个了……你不是要带我去哪吗?”
太阳西斜,余晖洒落在残雪上交相辉映,煞是美丽。
南熏殿,李隆基还在沉思着方无期的那番言论,他拿起毛笔准备在纸上写下那一丝明悟,却发现桌边有一页已经写了字迹的纸张,他顺手拿来,入眼的是一幅漂亮的行书,他本就极好书法,对于王右军书法,他早就烂熟于胸。这个年代练字不方便,临摹全靠感觉,哪有现代字帖来得直接。他一看这纸上的书法,便由衷赞叹。接着,这字的内容又将他吸引,“墙角数支,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他点头笑道,“这小子这是自比梅花,言朕闻香自来,还真是狂妄啊。”
……
太子府,夕阳透过纱窗照在此时还是名叫李绍的中年人的的书桌上。他埋头写写着什么,口中却是问道:“豫儿在等那人?”
太子本应住在东宫,可是兴庆宫并不设东宫,于是直接开府建衙。设立了太子府。
一名胡须发白的老仆立在一旁,“是的。”
“那人底细可查清楚了?”
老仆摇摇头,“查不到,仿佛凭空出现一般。”他想了想,又说道,“不过当初刑部大牢的动乱应该与此人有关……在此之前却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李绍点头,“豫儿是个聪明人,他自有识人之法,便由他去,只不过,那人下午与陛下的谈话可曾探听清楚?”
老仆还是摇头,“李静忠那边传来的消息说得很含糊,不知道是没听清楚还是没听明白……”
李绍搁下笔,站起身,“他既与贺监相熟,又为豫儿好友,另外救了曹门主替我们解围,算下来他也算是我们一派的人了,以后你多加关注,能帮扶就帮扶……”
老仆弓腰应诺。
一名美妇推开房门,笑盈盈的走了进来。
“爱妃何时这么开心……”李绍站起身,老仆自觉的退了出去。
“你不知道,今日咱们的小郡主可是出了大风头呢!”
“哦?是如何出风头的!说来听听……”
…………
太子府后宅兰君阁,李兰君端坐于书桌前,手执毫笔,正专心的在一张纸上作画,她诗词不行,但是对于画画一道却是天赋异禀,一般来说,画画的好的书法也差不到哪去,但是这两种技能却奇怪的在她身上分道扬镳……
“兰妹,画什么呢!”一名貌美女子走了过来,探出脑袋。
李兰君一惊,正要盖着画作,却被那女子一把抢了去。
女子掩嘴轻笑,“咦,这是哪个大猪头得罪了我们家的小郡主啊!”原来纸上画的却是人身猪头的怪物。
且不说画作内容,单是那份笔力,真是画得惟妙惟肖。画作右下角,一个箭头指了上去,下方歪歪扭扭的字迹写道,‘大猪头,方……’
李兰君脸羞得通红,“我、我就是画着玩的……”
女子点头,狡黠的笑道,“嗯,明白了,我拿去问李豫,他肯定知道这个方大猪头是谁……”
李兰君瞬间就急了,“好姐姐,别去啊,我告诉你还不成嘛……”
女子名李姝,与李兰居年龄差不多,却是李隆基的女儿,不过他们常年生活在一起,感情却相当不错,如今姐妹相称。
李兰君将方无期写烂诗令她蒙羞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李姝捂嘴轻笑,“那诗拿来我瞧瞧,让我也乐乐……”
李兰君嗔怒,“姐姐,你也来嘲笑我……笑吧,笑吧……反正脸都丢尽了。”说着拿起笔在纸上将那首梅花写了一遍。
李姝看着纸上的诗词,皱起眉头,“兰妹妹,你确定这首诗是烂诗?我怎么看着别有一番风味啊……”
李兰君气鼓鼓的说道,“你知道李珙他们怎么嘲笑这首诗的吗。他们作了首打油诗,我念给你听听,‘池边三棵树、树下三只蛙,噗通跳下水,溅起三朵花。’你说气人不气人……”
李姝摇摇头,“这帮不学无术的王子皇孙,有什么资格嘲笑这首诗……兰妹妹,依我看,这首诗绝对算是少有名作,你怕是误会那位方公子了……”
李兰君的脸上露出了迷惑的神色。李姝对于诗词赏析有很高的水准,得到过贺老的赞誉。所以既然她这么说了,自己是不是真的错怪了那家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