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初秋,是夜风急雨骤,疾风在窗外呼啸嘶吼,雨打青瓦,叮咚作响。
陶立峰临窗而立,夹雨入窗的夜风将他单薄的长衫吹得凌乱,摇曳的烛火将他消瘦的身影映照在墙上,显得愈加瘦骨嶙峋。他微眯着眼,任由微冷的雨滴扑打在他脸上,借此驱逐滚滚而来的睡意。
此时一件温暖的裘衣覆在了陶立峰的肩上,他转首,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秀丽却带着稚气的脸,却是他的丫鬟红叶。
红叶今年十二岁,和他年岁相当,二人同在方府长大,名为主仆,情同兄妹。
红叶走到窗前将窗户合上后,对他道:“少爷这样可是要生病的。”
陶立峰叹了一口气:“红叶,你不必守着我,快去歇息吧。”
红叶冲他温婉一笑,走到茶桌旁,做起了针线活。她低着头,一边针走线引,一边细声道:“公子如此,我也是睡不着的”,之后便不再言语。
陶立峰看她垂眼专注的样子,无奈便随她去了。他走到书架旁,从架子上取下一本书翻看着,聊以打发这漫漫长夜,奈何心事未了,读起书来也味同嚼蜡。
时间缓缓流动,屋内主仆二人却声响全无,天地间只剩下屋外传来的雨声。雨势似乎越来越大,刚开始还只是滴滴答答地响,现在只剩下哗哗声了。
红叶已经记不得自己剪了几次烛花,她见陶立峰仰靠在扶手椅上,双眼眯缝着不肯睡去,心中不忍,柔声道:“这儿有我候着,少爷你还是去歇息吧,夏生一有消息,我就叫醒你,可好?”
陶立峰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对于红叶的关心,心中温暖,却闻而不答。他站起来走了几步,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红叶一边沏茶一边答道:“四更天吧,再过两个时辰天都亮了。”
陶立峰刚想接过茶杯,就听到院子的门被打开又合上的声音,他和红叶对视一眼,便快步向院子走去,只见一个穿着蓑衣的人急匆匆地向他们跑来。那人跑到廊下将蓑衣脱去,正是“夏生”。
方夏生是方府家生的小厮,八岁时便跟着陶立峰,一晃眼就是五年。他人长得十分精神,皮肤黝黑黝黑的,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夏生将蓑衣往廊边一丢,一边拍拍打打地将身上的雨滴拍去,一边向陶立峰的屋子跑去。他一见着陶立峰便道:“少爷放心,老夫人睡下了。”
陶立峰闻言,脸色苏展了不少。
三人回到屋内,陶立峰忙将沏好的茶递到夏生手中,道:“夏生,你快说说具体什么情况?”。
夏生称谢后将茶水一饮而尽,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说道:“少爷,您也知道方府的规矩大,后院我是万万进不去的,不过巧玲打听起来就方便了。”巧玲是夏生的妹妹,在方老夫人的院中做事。
陶立峰了然:“巧玲她怎么说?”
夏生收敛了神色,接着道:“巧玲说老夫人晚饭时候还好好的,到了夜间咳嗽就没有停过,烧的挺厉害,大老爷请了鹿子巷的李老大夫来瞧也不见好,后来没办法二老爷亲自去隔壁镇子去请一个姓秦的大夫。那时候老夫人的样子挺吓人,尽说梦话,人都不认得了,那些姐姐妈妈们都慌着呢。到了三更,那秦大夫才接到府中,老夫人房中只留了青梅姐伺候,其他人下人都不让留。后来大家都说几个老爷、夫人从老夫人房中出来的时候脸色都不好看,青梅姐的眼睛都是肿的,怕是……”
“老夫人歇下了便是无碍了。”红叶突然接口道。红叶从小就长在方府,方老夫人对陶立峰姐弟的关爱,方府的每个人都看在眼中,她平日照顾陶立峰的生活起居,更是知晓。说方老府人待陶氏姐弟胜似亲孙儿,也不为过。如今方老夫人年事已高,身体大不如前,如今遭此变故,也不知吉凶几何。陶立峰今夜熬着等的便是方老夫人无碍的消息,若是容夏生说下去,怕是陶立峰今夜都不得安生了。他那原本就虚弱的身体,怕是也扛不住。
夏生也是个机灵的,红叶话一出口他便心领神会。夏生将茶杯往桌子上轻轻一放,对陶立峰道:“红叶姑娘说的是,少爷你不要太过担心了,您歇息吧。”
陶立峰方才听到方老夫人的消息便沉默不语,内心的哀痛、慌乱像蜘蛛网一般向五脏六腑蔓延。方家是为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虽华衣富食,却难抚寄人篱下的不安。在方家方老夫人是真正把他们姐弟当作自家后辈来对待的人,衣食住行尽力躬亲安排。对于他们姐弟的身世,方老夫人却三缄其口,对任何人都不曾提起过,只说他们是方家远房的亲戚。但方老妇人对他们姐弟的态度也不由得让方府之人高看他们几分。说方老夫人是陶氏姐弟所知在世上的唯一亲人也不为过,如今方老夫人病入膏肓,他却在重视规矩和体面的方家束手无为,如何不悲痛气恼?
陶立峰见夏生要退下休息,便点了点头。红叶将夏生送到廊前,递上一把伞:“夏生哥,少爷今晚心事重,真是辛苦你了。”
夏生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那劳烦姑娘多照看着些少爷,我走了。”他没有接过伞,捡起廊边的蓑衣穿上,便冲入雨中。
红叶望着这泼洒不止的大雨不禁有些出神,不知明日是何光景。
翌日,昨夜滂沱的大雨已经停歇,天空依旧笼着一层厚厚的灰云,凉飕飕的风一阵阵地刮,一片片的黄叶盘旋落下。
陶立峰几乎一夜未眠,他合眼休息了一个时辰便醒来了。院中,红叶正和两个小丫头清扫落叶和积水,她见陶立峰立在廊下,便放下手中的活,上前问道:“少爷,现在用些早饭可好?”
“简单些就好,我要去祖母那看看。”陶立峰和其他方府的孙辈一样称呼方老夫人为祖母。他见红叶双眼微红,脸上略有疲色,定时昨夜一夜未睡硬撑着,又道:“红叶,这些事还是交给小丫鬟去做吧,你这样身体吃不消的。”
红叶温婉笑道:“我哪有那么娇贵,少爷稍候,我这就叫人来服侍你洗漱。”说完一会儿她的身影便消失在朱红长廊的尽头。
到了辰时三刻,陶立峰匆匆赶到方老夫人居所“延福居”。延福居座落在方府的东部,因为方老夫人是潜心礼佛之人,最喜缅桂花,所以延福居廊前屋后都种着高大的缅桂花树,一夜秋雨之后,白华散落,院中已经铺了厚厚一层落叶和花瓣,空气中弥留着阵阵芬芳。
延福居的丫鬟青梅将陶立峰领到东厢房等待。东厢房一颗三丈多高的大缅桂树下,一个乌发雪肤的少女聘婷而立。她着淡黄的裙衫,在风中如同一朵盛开的缅桂花。少女见青梅领着陶立峰向她走来,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却似霜雪初融,云中皎月一般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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