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奖的时候到了。张小锋还没有人影。广场上到处都是人,找也找不到,张建设便和李大毛一起上台领了奖。
第一名的两千块钱由石桥镇和邵南村平分。一千块钱再由居安村和李家庄平分,居安村最后分得了五百元。
等热闹散去,张小锋才姗姗来迟。
张小佳遗憾无比地对哥哥道:“哥,你去哪儿了?刚才有人采访你呢。要不你都上电视了。”
“我拉肚子,去茅厕了。”杜仁礼随口道。
“小锋,”张建设叫侄子,“你咋不见了?这次在全县人民面前露了脸,以后咱们舞狮子队可就有名了。有了钱,咱们换个新狮子,过年时来县里转两圈,说不定都能把你的学费赚了。”
李大毛也嘿嘿笑道:“你不在,刚才人家采访我了。”
张援朝看到儿子要去扮狮尾时便震惊不已,那么高的台子,他即使爬也有些胆怯,杜仁礼竟然弯着腰,在看不到前路的情况下,倒退着上了最高层,他怎能不震惊?
当别人都围着张小锋问东问西,为赢得了五百元、上电视兴高采烈时,张援朝看着儿子,忽然觉得有些陌生。他平日里农忙时种地,农闲时打工赚钱,一直老实巴交的儿子竟然有了这本事,他心里狐疑不已。
“小锋,没想到你真有两下子。”张建设拍着侄子,“你是不是把你爷爷留的那本打拳的书全学了?你妈说你天天早上晚上都要跑步练功。”
杜仁礼正发愁如何向众人解释自己的身手,听张建设一说,假装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哥,有小锋在,咱们张家后继有人了。”张建设同张援朝道。
张援朝却不以为然,他虽老实木讷,但并不像弟弟张建设那么痴迷什么咏春拳,他小时也练过,但有什么用?那些东西又不能当饭吃,他和这时的大部人一样,认为读书才能有出路,读书不成学个手艺才能养家糊口。
因杜仁礼为这次比赛出了大力,张建设从五百元奖金中拿出一百元给了侄子,又拿了五十元给张大伟和魏士勇,剩下的三百元留作舞狮队的经费。
回到居安村,村民们听说消息,整个都沸腾了。
张小佳守着电视要看哥哥,结果到第二天中午才等到颍河县的新闻。
先是颍河县各乡镇的领导拎着米、面、油为困难群众送温暖,这温暖送了整整有二十分钟,温暖送完,贫穷的老妇人手握二百元对着领导们泪眼汪汪,镜头才转到了邵南村。对邵南村的一番赞扬后,舞狮子的队伍终于出现了。
两分钟的镜头,姚春兰和女儿盯着电视从头看到尾,也没找到儿子。
“哪个是你哥?”
“就是那个,那个狮子尾巴!”张小佳遗憾至极,“记者采访的时候哥不在,要不上面肯定有他!我二叔替我哥上去领的奖!”
“不管咋样,咱家也有人上电视了。”姚春兰虽然有些遗憾,但具体已从丈夫嘴里听说了,她不像丈夫那样对儿子有陌生的感觉觉,相反儿子再厉害她只会觉得好。前两天,姚春兰已从同村张小锋的同学嘴里,得知儿子果然考了第一,因此这次舞狮子,即使他儿子飞上天,她这个当母亲的大概也不会意外了。
第二天,一家人正在吃午饭,张建设跑了过来,高兴得语无伦次:“哥,嫂子,县里有家商场要搞庆典活动,说让咱们的狮子去,不,让小锋去。一场要给三百块呢!”
“耍一场都给三百块?”除了杜仁礼,所有人都放下了筷子。
“我骗你们干嘛?”张建设道,“你看这电视一播,以后找我们的人说不定更多。快让小锋准备准备,一会儿就去。”
“那李大毛他们呢?”杜仁礼吃着饺子,“电视上露脸的是李大毛,要是我去,人家不认咋办?”
“有钱不挣你傻啊?”张建设道,“叫上他,不得又分钱?谁让你当时拉什么屎去了?要是你露了脸,这钱不轻轻松松到手了。电视上有我,到时有我在,叔和你一起。”
“二叔,要是人家也要求爬那高架子,你能行吗?”杜仁礼道。
“我不行,不是还有大伟和士勇吗?再说人家叫的是我们,你小孩子家别管那么多,快吃饭,趁晌午暖和咱们快去。”
张建设年轻时在外奔波多年,他当时多了个心眼,领奖时把村里的电话留下了。因此商场通过电视台找得是他,而不是李家庄的舞狮队。
于是,张援朝开着拖拉机,拉着一车居安村的老少爷们浩浩荡荡地奔赴县城。路上,张建设让人扯出一面红旗,上面用毛笔写着几个大字:颍河第一舞狮。另一面绿旗上写着三个字:咏春拳。
一路上敲锣打鼓,毫不热闹。路过每个村庄时,鼓声敲得更响,几个小孩无比负责地把两面旗挥来挥去,红绿相映,惹得路人纷纷围观。有人认出他们是电视上的舞狮队,指指点点,拖拉机上的人别说有多得意了。
商场的庆典是两点钟,他们赶到时,庆典刚刚开始。果然,商场外面的空地上,仿照邵南村搭了个三层的高架台,一名商场的领导正对着麦克风在回顾过去,展望未来。
张建设指挥众人换好了衣服,在后面准备时,一位男子上前道:“你们是得了第一的石桥镇的舞狮队?”
张建设点头。
男子看了他一眼,又瞅了瞅众人,皱眉道:“你们那个扮狮子头的人呢?怎么不见?”
李大毛当时爬到顶时,一手抱着狮子头,一手挥着小红旗高兴非凡的样子通过电视让全县人民都看到了,男子没看到李大毛,因此问道。
张建设一路上早想好了说辞,满脸堆笑道:“小孩子吃坏了肚子,在家躺着呢。我们别的人也不比他差。再说你这有三层,比那五层低得多,我们没问题。”
男子又看了张建设一眼:“电视上那个人是你?”
“是我,是我。”张建设道,“你要不相信,电视上再播时你看看。”颍河县的新闻一周内重复轮播,到下一周才换新的,因此张建设如此说。
“那好,你们好好表演。”
轮到舞狮队上场。来商场的观众听说请的是前两天得第一的舞狮队,众人甫一上场,下面就欢呼起来。
“跳!快跳上去!”
“来一个后空翻!”
“对,让狮尾先上,再让狮头上!像比赛时那样。”
张大伟和魏士勇扮一只狮子,杜仁礼和张建设扮一只。两只狮子开始按照在村里的样子左右上下围着大头佛跳跃了一番后,台下的观众显然不过瘾,大声呼叫着让狮子倒着上高台。
杜仁礼没问题,张建设跳跃了一番,年龄大了,比不得年轻人,气不禁有些喘。再看那三层高台,要倒着上去,还真有些怯。
张大伟和魏士勇也有些犹豫,一时台下的观众不买账,越来越多的人呼喊起来:“快上,上!上!上!”
杜仁礼悄悄问张建设能行不,张建设想想那三百块钱,一咬牙,道:“上!”
杜仁礼先立到架子上,双臂抓住梯子,两腿弯到空中,表演了个狮子翻身,下面的人激动得叫起来。他照顾张建设的速度,一边往上走一边不时表演一番,观众只看热闹,看这只狮子果然特别,纷纷鼓掌。
终于到了第三层,此时张大伟和魏士勇也爬了上来,两只狮子在大头佛的指挥下,时而打斗,时而交颈缠绵,庆典达到了最高潮。
最后,居安村十来个小孩又上台表演了一套拳脚。
商场的男子看观众气氛热烈,领导高兴,倒也爽快,当场付了三百元钱,又送了两箱邵南村生产的方便面。
方便面在十多年后被各种嫌弃,可这时却是再高大上不过的礼品。农村刚定亲的人走亲戚,最有面子的除了烟、酒、肉,当下最时兴的就是方便面了。而颍河县的人知道的方便面只有一家,那就是邵南村的方便面。
表演了半天,众人累得要死。张建设便大方地把方便面打开,一人一包。小孩子忍不住,撕开就吃,大人们却舍不得吃,放起来准备回家给孩子。
上次进城,众人只在邵南村转了一圈就回了,这次在商场门口,年轻人便要求进去看看再回家。
张建设要去添置新的家当,便嘱咐众人别走丢了。
张大伟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定了亲过年要去女方家走亲戚,魏士勇便撺掇他去买东西。
一楼是各种食品,张大伟买了一包糖分给一众小孩,二楼是服装鞋帽。一群人看了又看,都显贵不买。杜仁礼见来时张援朝身上的棉衣又破又旧,便花了九十多元买了件棉衣。
他付完钱,提着东西找其他人时,见前面忽然有个熟悉的身影。
不过此身影穿了件红色的半身呢子大衣,与印象中的那个人搭不上边。
徐丽君在学校时只有两套衣服轮换着穿,一套是校服,另一套是和校服差不多一样的红色运动服。这两套衣服从春穿到夏,再从秋穿到冬,冷了里面加毛衣和棉衣,外套却从来不变。以至班里有同学私下议论徐丽君家是不是很穷。像张小锋这样的,也有三四套衣服换着穿。虽然大部分都是姚春兰把大人衣服改小的。杜仁礼却私下认为徐丽君是后娘养的。
杜仁礼忽然有种冲动想走到前面看看不是徐丽君,听到张大伟叫他,应了一声,忙过去了。一个还没长成的男孩子一样的丫头罢了,杜仁礼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