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春节,整个居安村甚至石桥镇最风光的人是张大伟。每天去张家打听消息的人络绎不绝,没过几天,便有十多个人决定过了春节跟着张大伟南下打工。
杜仁礼在家除了吃饭睡觉,便是每天早晚跑二十里地,在空无一人的田地里舞棒打拳。他本想用刀,怕太引人注意,只好准备了棍棒。他跟倭寇打了两年,许多动作已印在了记忆中。
过了腊月初十,村里的舞狮队在村口表演起来,又过几天,便开始到村里的人家表演赚钱。说是赚钱,其实也就三五块,如果不给钱,给些过年吃的糕点也没人说什么,大家图个乐呵。舞狮子是男人的专利,而村里的中年妇女们则组成了腰鼓队。
张大伟和魏士勇是舞狮子的健将。而杜仁礼的二叔张建设则是舞狮子的负责人。因此,张大伟和魏士勇要杜仁礼扮个小狮子时,杜仁礼答应了。
他们像走街串巷的卖艺人,每天两个人抬着大鼓,随着鼓声,两只狮子围着当中的大头佛来回跳跃,大头佛的拂尘指东,狮子便朝东;拂尘朝西,狮子便跳到西边。狮子舞完,便有几个十来岁的孩子来一段像模像样的武术表演。
大头佛是佛家的东西,拂尘是道家的,二者结合得倒完美无缺。没有人注意到不同,村民们图个热闹,习以为常。最高兴的是孩子们,每天锣鼓一响,像张小佳一样的孩子,饭都不吃,一整天围着舞狮子转。
这样过了两天,总共也就得了三十来块钱,还有一些吃食如方便面、糖果子之类。第三天时,张建设听说县里要举行舞狮大会,谁舞得好,会有两千元的奖厉,当即决定带领全村人奔赴县城。
张建设拉来大哥张援朝作司机,开着拖拉机,拉着舞狮子的人和全部家当,还有村里热心的老少爷们儿,一车二三十个人浩浩荡荡奔赴颍河县城。
到了县城,众人才得知舞狮子比赛不是县政府举办的,而是由城关镇的邵南村主办。邵南村是全省第一个亿元村,颍河县的新闻邵南村几乎包了一大半。
拖拉机驶到邵南村村口,只见宽阔平坦的石板路笔直向前,路上架起一个高大的标志牌,上面写着:欢迎来到邵南村!
再往里走,两边是整齐干净的楼房,大路上不见一丝农村固有的泥土,路边种的树木也不是农村常见的杨树,而是什么叫不出名的贵重的观赏树。杜仁礼去南方找张大伟时,在市区溜达时,也没发现有如此干净的村庄。只是整个村庄的大道上除了行驶的几辆汽车,还有工厂门口的保安,不见一个人,空荡荡的,在这寒冷的冬日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此时,拖位机突突的声音显得十分突兀。满车的人本来敲锣打鼓,嚷嚷声一片,看到这安静的与居安村截然不同的村庄,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
张大伟喃喃道:“这就是邵南村啊。”
张小佳跟着哥哥坐在一起,一双眼睛转了又转,忍不住问杜仁礼道:“哥,这也是村子,为啥和咱们村一点儿都不一样?”
张建设接口道:“这是村子?也是全国有名的村子,当然与咱们村不一样了。人家已实现了共产主义,咱们才解决温饱。知道什么是共产主义不?”
张小佳摇摇头。
“叔给你说你也不懂。听说邵南村的村民什么都是统一发放。住的房子、吃的东西、用的,反正在这里什么都不愁。”张建设说着,眼里不自觉地流露出向往的光芒,同车其他的人除了像张小佳这样的无知幼童,还有杜仁礼这个异类,都不说话,只用双眼表达着无上的钦羡。
与邵南村优美环境格格不入的拖位机终于突突突地驶到了邵南村的中央小广场上。广场中央竖着伟人挥手致意的雕像,后面是钢铁做的彩虹桥,上面写着一句标语:社会主义道路永放光芒。
广场里已聚集起全县不少的舞狮队。他们大多是乘拖拉机来的,像居安村一样,只有少数几家坐着面包车。
张建设跑着去报名,却被告知舞狮要以村子所在的镇为单位,一镇一个,石桥镇已经有报名的队伍了。不是别的,正是李大毛所在的李家庄。
得知不能比赛的消息,众人奔波了半天,虽然有些小遗憾,但却松了口气。他们在家,觉得自己的舞狮子不错。可来了一对比,看到别家的道具服装都是簇新鲜艳,而自家的狮子头都旧得快看不出是只雄狮还是母狮了,先自觉矮了一头。再被邵南村的气势一压,都有些后悔来了。
但既然来了,众人决定看完狮子舞,学习一番再回去。
广场上搭了个五层的架子,比赛时看谁家的狮子先跃上去谁家就赢。村里的人舞狮子多是热闹,一个人跳上四五层的架子况且不容易,更何况舞狮子时一个人在前举着狮子头,一个人在后弯着腰。前面当狮头的人跳起来容易些,后面弯着腰做狮尾的可就难了。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掉下来。
许多舞狮队跳到第三层便再也上不去了。还有两家差点儿摔下来。
快轮到石桥镇时,李大毛过来对杜仁礼道:“小锋,你看这架子搭得确实有难度,我们那边几个人年纪大了,不行了。咱们都是石桥镇的,咱俩一个狮子,我做狮头,你做狮尾,行不?”
杜仁礼好脾气道:“没问题,只是赢了奖金咋分?”
李大毛还没想到奖金的问题,不假思索道:“一家一半吧。不过你做狮子尾吃亏些。”
“我吃亏些没事。一家一半,行。只是你能做主吗?”杜仁礼道。
“这……我去问问我爸。”
李家庄的负责人是李大毛的父亲,正对着上面的高架子左右为难,听了儿子的叙说,便同意了。得奖?做梦吧。不掉下来就好了。
于是,李大毛叫杜仁礼先去换上他们村的表演服装,二人先在外练一会儿。
李家庄另两个舞狮子的人恐高,张大伟和魏士勇便代替他们一起上。
四人换好衣服,在外跳了一会儿,便轮到石桥镇了。
与他们一同比赛的有两家,一家便是邵南村的舞狮队。邵南村有民兵连,舞狮子的小伙子都是民兵连里的佼佼者。
鼓声一响,六只狮子便朝当中的高台跑去。三家几乎同时来到了高台下边。邵南村的一只狮子占着天时地利,先跳了上去,李大毛和杜仁礼随后,张大伟和魏士勇跟着他们。
第一二层台子面积比较大,“狮子”们谁也碰不着谁,因此跳到第一层台子上后,众狮子转了一圈,开始向第二层上跃。等李大毛和杜仁礼跳到第三层时,距离拉开,有两只在第二层,还有一只在第一层。
第三层可容两只狮子站立,但到了第四层和第五层,却只容下一只狮子了。
邵南村的狮子在这个架子上练习过,志在必得。李大毛不愧在武校里呆了半年,竟也丝毫不落。到往第四层上走时,李大毛和邵南村的狮头同时攀住梯子,此时再往上就要看狮尾给力不给力了。杜仁礼跟着李大毛的节奏,侧着身往上爬,眼看他们先一步要登上第四层,对方的狮尾忽然重重撞了一下杜仁礼。
此时扮狮尾的人身子都在狮子那层厚厚的衣服下面,看不清外面。杜仁礼被撞得晃了一圈,差点儿跌下,下面的人响起一阵轻呼。杜仁礼没想吃了暗亏,便一个燕子翻身,先李大毛和另一只狮子头跃上了第四层的平台。台下瞬时激动得叫喊起来。
狮尾比狮头先行在前,这只在电视上看到的动作,没想到今天在现实中也能看到,来参加比赛的人大多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霎时欢叫起来。
有了杜仁礼的强助,李大毛跳上第四层,接着又向顶层进发。邵南村的一只狮子头本来就要到第四层,但李大毛举着狮子头逼着对方不能向前一步。为妨再受到别的狮子的暗伤,杜仁礼先行,李大毛后上。
当杜仁礼和李大毛二人第一个跳上第五层的平台时,台下观看的人们发出雷一般欢快的呼声。李大毛一手拔下上面的小红旗,一手把狮子头的道具抱到怀里,冲着下面使劲儿地摇手。
邵南村的两只狮子随后也到了第五层,张大伟和魏士勇第四个爬上顶。
宣判比赛结果时,石桥镇舞狮队的一只狮子虽然第一个跃上顶层,但另一只却是第四个到顶的。因此石桥镇和邵南村的舞狮队并列第一。
李大毛不服,同评委嚷道:“不是说谁第一个上去谁就是第一吗?现在怎么这样算?”
白白胖胖的评委笑道:“没有说你不是第一,每队有两只狮子,要看平均得分。你们虽然第一个上顶,但另一只慢了,所以并列。”
李大毛嘟囔道:“你们要是不撞我们,我们早上去了。”
杜仁礼拉拉他,道算了。
县电视台记者来采访。李大毛对着镜头兴高采烈地说了半天,张建设适时的插嘴道:“我们石桥镇居安村的咏春拳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了。这次能得第一,是因为我们村民平时练习咏春拳的缘故。”
主持人一听,马上来了兴趣,对张建设道:“能不能让人表演一下?我们会在明天的新闻上播放。”
张建设叫张小锋,却找不到侄子去哪儿了。他急得团团转,又不想失去这次好容易露脸的机会,便亲自上台,领着那群十来岁的小孩子打了一阵所谓的咏春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