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早晨,天还未亮,张援朝便催促儿子起床,先放鞭炮,然后和张建设父子二人再去祖坟。昨日是过除夕,今日是过年,活着的人要过,死去的人也要过。
回来后,杜仁礼正在吃张援朝煮得烂掉的饺子,张建设过来叫他:“小锋,去把咱们舞狮队的人叫上,刚村长说让咱们在十字街口表演,快些!”
姚春兰本来要带着女儿去村口的庙里上香,听到此,也要去看儿子怎么舞狮。
这几天,张建设带着舞狮队的人挣了一大笔钱,并打败李家庄的消息在居安村长了翅膀,所有人都知道了。张建设被众乡亲恭维得高兴,因此,答应在街口耍上半天供乡亲们观看。
重头戏是电视上演过的倒上高台。高台没有,不知谁把家里盖房子搭的梯子贡献出来。正当众人拭目以待时,姚春兰挤进来拦住儿子道:“小锋,这梯子摇摇晃晃的,万一摔下来咋办?你别上去。”
一边张建设道:“嫂子,你怕啥?县里的台子比这高多了,小锋不是上去了吗?”
姚春兰不依不放:“县里搭的台子多结实啊,这个摇摇晃晃的,要是掉下来了,大过年的,多不吉利!”
“嫂子,你看大伙都在等着呢,就别让人扫兴了。”张建设道,“要不让小锋自己说?”
见姚春兰像个护小鸡的母鸡似的,杜仁礼仿佛看到了自己上世的母亲和祖母,心里暖暖的,他打量了下梯子道:“妈,没事的。”
一旁张小佳也道:“妈,哥可厉害了呢,他一下子就上去了!”
姚春兰还要说,看大家都看着她,只好道:“那让人扶着梯子。”。
四五个年轻人应声过来,在下面扶住梯子,以防梯子滑倒。
众人都兴高采烈地看着狮尾张小锋倒爬到最高处,姚春兰却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直到张小锋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跳到地上,才松了口气。
一天的热闹很快过去,到了大年初二,是嫁出去的姑娘回娘家的日子。杜仁礼第一次去姥姥家,心里有些忐忑。万一认错了人,可出糗了。好在有张小佳,他从她口中了解了大半信息。
张小锋的姥姥家在相邻的镇上。一家四口进门时,杜仁礼看到门口一辆红色的摩托车。此时摩托车在农村还是个稀罕物,谁家有辆摩托车跟十几二十年后有辆汽车差不多。
张小锋的舅舅姚国梁出来迎接,张小锋老老实实地跟在张小佳后面,她叫啥,他也跟着叫啥。
姚国梁道:“小锋长高了啊?”见张小锋笑着应了,回头对妹妹姚春兰道:“咋还是和以前一样,老实不爱说话?”
“像他爸。”姚春兰道,“明山呢?”
姚明山从屋里冲出来,他比张小锋大两个月,却比张小峰高了大半个头,一边应着:“谁叫我呢?唉,小峰,你来了?走,我带你出去玩去!”
“你姑姑和姑父来了,你不叫一声就跑了?”姚国梁训儿子。
姚明山草草叫了一声“姑姑”“姑父”后,便推起门口的摩托车,示意张小峰跟上。
“我还没见过姥姥,等我一下。”杜仁礼道。
听张小佳说老人喜欢吃甜食,杜仁礼把买的一袋蛋糕递给老太太,叫了声“姥姥”,老太太高兴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抓住外孙的手道:“小峰虽然不爱说话,但可比明山讨人喜欢多了。”说着要掏压岁钱。
姚明山在外叫张小峰快点儿,杜仁礼借口出去了。
二人骑上摩托车,在众人的“小心”声中,风驰电掣般离去,到路人稀少的野外时,姚明山跳下车,对张小峰道:“小峰,你来试试。”
姚明山教张小峰怎么点火、松油门。杜仁礼觉得这比骑自行车简单多了,他连烈马都训过,更不用说这小小的摩托车,没多久,便驾轻就熟了。
“小峰,你行啊。”姚明山拍拍他的肩,“没想到学这么快。对了,你下半年还上学不?我听好多人说,过了年要出去打工,咱们一起去吧?”
“你不上学了?”
“上学有什么意思?”姚明山道,“我考不上中专,也考不上高中,整天在学校混日子,还不如出去闯闯。”
“家里愿意吗?”
“你说我爸?”姚明山撇撇嘴,“他一个老中医,守着老祖宗留下的那点儿东西,我要说不上学,他肯定让我跟着他在家学抓药,我才不学呢。再说了,现在谁看中医啊。还是什么给女人看的病。我一个男人学什么。”
姚家祖传的妇科,治不孕不育在方圆百十里地很有名。看姚家那与众不同的两层小楼和家里的摩托车就知道了。不过,即使是父科,也传男不传女,所以姚春兰不会看病。
“不看中医看什么?”杜仁礼问。他身体好,自从来了这个世界,除了掉河里那次就没生过病。那次给他醒来给他看病的是村里的神婆,所以中西医他只是听别人说,并不了解。
“你傻了?当然去医院了。”姚明山道,“你掉水里后不会真傻了吧?我们去看你时,你在床上躺着一动不动,要不是我爸给你把脉说好好的,别让动,等着你醒。我都以为你不行了。你说,你去不去打工?”
“我还要上学。就剩半年了,怎么也得上完吧。”杜仁礼道,“你知道出去打工做什么吗?”
“管它做什么,肯定比现在强。”姚明山道,“咱俩要是一起出去,有我在,别人不敢欺负你。”
杜仁礼想想对自己照顾有加的张大伟,再看看这个稚嫩豪爽的表哥,一头黑线,张小峰有那么弱吗?
二人说了半天,姚明山也没说服张小峰。不过,杜仁礼喜欢骑在摩托车上的感觉,像骑着千里快马,充满了青春的张扬和肆意。他这半年多生活得隐忍小心,如果不是有家人的考虑,都忍不住去买一辆了。
回到家中,姚国梁正跟姚春兰说两个孩子,看到儿子进来,不满道:“你整天嚷着不上学,你看看,现在小峰都考全校第一了,你呢,快成全校倒数第一了!你还好意思整天玩!”
“我不想上学咋啦?”姚明山并不怕父亲,听到张小峰考了第一,惊奇道,“真的啊?小峰考第一了?”
“那还能有假!”姚国梁道,“这两天趁着放假,你让小峰给你补补课。”
“我哥可厉害了,他还会舞狮子、上五层的高台呢。”张小佳现在对哥哥崇拜有加,插嘴道。
姚家庄和居安村虽然相隔不远,但分属于不同的市县镇,因此并不知道舞狮队的事。姚明山一听,跳了起来:“小峰,你还会舞狮子?!”
“那是跟他二叔胡学的。”姚春兰不觉得舞狮子有什么光荣,“蹦来蹦去,谁不会?要是明山去,会舞得更好。”
“妈,谁都会舞,可只有哥得了第一啊。”张小佳为哥哥打不平,“表哥,你不知道吧,还发了几百块钱的奖金呢,还有人请我哥他们去舞狮子呢。”
这下,不仅姚明山感兴趣了,在座的大人都有了兴趣,纷纷议论起来。姚明山看大家的眼神都变了,有些气恼。以前自己再皮,都有张小锋这个憨表弟给自己垫底。今天,张小锋变成了众人交口称赞的对象,自己却成了那个垫底的。
他坐如针毡,杜仁礼看他不自在,也不想成为众人的焦点,闷闷道:“碰巧罢了,主要是我二叔和别人的功劳。”
姚春兰和张援朝却从未有的容光焕发,以前亲戚们相聚时,张小锋呆呆的不爱说话,学习不好也不坏,比起同龄的个性张扬明快的姚明山,不仅个子矮了一截,别的也矮了一截。现在,看众人都赞叹地看着张小锋,儿子却没有一丝年轻人的骄傲,虽然还是不爱说话,但对答得体,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下午要走的时候,姚明山对姚春兰道:“姑,你们先回去吧,我一会儿送小峰回。让小峰帮我补补课。”
姚春兰当然答应。
姚明山把张小峰拉到自己屋里,真的拿出书本和练习册,对张小峰道:“小峰,你给我讲讲怎么这题是咋做的。我不是不相信你啊,我是觉得咱俩本来差不多,你咋忽然比我强了呢。”
杜仁礼笑笑,张建设的儿子比自己小得多,亲友中只有姚明山和张小峰年龄相仿,看来以前二人没少被亲友们拿来对比。以前,姚明山是大家的榜样,今天呢,生生被不起眼的张小锋比了下去,他心里不服。
杜仁礼只当不知,老老实实地把题目讲了一遍。姚明山又拿出物理、化学书本,把他认为难的指出来,杜仁礼都认认真真讲了。
姚明山深深呼出一口气,叹服道:“好了,我信了。你告诉我,你咋忽然都会了呢?不会是你掉了水里那次后,转运了吧?”
杜仁礼一怔,随即若无其事道:“为什么这么说?”
“咱俩从小一块儿吃、一块儿睡、一块玩儿,除了上学时没在一块儿。小锋,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姚明山道,“你以前呆呆的,现在虽然还呆呆的,但眼神不太一样了。嗯,你看了什么书,还是喝了什么小聪聪口服液?”
“没有什么口服液,大概是多看了些书。”杜仁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