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四这天,姚明山骑着他那辆红色的摩托车跑到姑姑家,让张小锋帮忙找居安村一个叫张大伟的人。
“找他做什么?”杜仁礼问道。
“听说他在的电子厂招工,让他带我去广州啊。”姚明山开门见山,“快点儿,听说人家初六就走。”
杜仁礼这两天在家忙着应付各方亲友,同时在村里晃悠,认识认识村民,知道张大伟带了十余个人后天坐火车走。
“可人家已经买好火车票了,你现在才说,能买到票吗?”杜仁礼以为坐过的那趟绿皮火车已经是难熬至极,没想到电视上播放的春运片段,重新刷破了他的认知。他有些怀疑,姚明山从小被家人宠爱,能受得了这种苦?
果真,张大伟说他们已经买好车票了,大年初二那天去买的,排了一天的队到半夜才买上,买的还是临客,无座。临客的意思是火车站临时发的列车,随走随停,什么时候开车,什么时候到站,都没有准,要给准时的列车让道。
姚明山道:“我现在去买,买上了就去,买不上了再说。”他急急火火,骑着摩托车要去三川市的火车站,张小锋只好陪他去。
二人来到火车站,还未进站,远远就看到广场上人山人海,许多穿制服的人拿着喇叭在吆喝着维持秩序。
买票的队伍像九曲黄河转了数个几字大弯,冷风吹过,排队的人一阵搓手跺脚。广场上空的大屏幕上正播放春运的片段:火车到站,一群背着编织袋的务工人员争先恐后地往上挤,有的挤不上去,就从窗户里使劲儿往上爬。一个正排队的小姑娘看得心生怯意,对同行的人道:“我都不想去了。昨天排了半天都没买上票,今天天不亮来就有这么多人了……”
杜仁礼和姚明山排了两个小时,转了两个弯,但离进售票厅还有一大段距离,前面还有数百人,更不用说离售票口还有多远了。
姚明山冻得缩着脖子,来时的兴奋渐渐退却了。
一个三四十岁的男子来到排队的人群中,挨个悄声问道:“要票吗?每张加五十元就行了。”
“一张硬座票不到一百元,你这就要加五十元?不要!”队列中的一人道。
“你不要,你好好排着吧。排两天看能不能买到!”
男子转了两圈,虽然冷风吹得呼呼的,排队的人们边跺脚边骂,但没有人愿意多加五十元钱买一张票。
男子来到杜仁礼和姚明山的面前。杜仁礼问:“到哪儿的车票,有座吗?”
“有座再加十块。你们到哪儿?”
杜仁礼对姚明山道:“表哥,你看这天不好,一会儿要下雪了,排队也买不着座位,咱们要不添钱买个高价票?”
姚明山有些犹豫:“小锋,我爸不愿意我退学去打工,不给我钱。我只有三百元的压岁钱。要是多掏这么多,就没啥钱了。”
“你要真想去打工,先用我的压岁钱吧。”杜仁礼道,“你挣钱了再还我。”
中年男子看两个人同意了,便示意杜仁礼和姚明山跟他去外面。
三人正要走,穿制服的工作人员过来巡视,把中年男子推到后面:“干啥的?出去!买票排队!”
一辆警车开过来,车上的人道:“是不是黄牛?抓起来!”
中年男子趁人不注意,钻到人群中不见了。
杜仁礼和姚明山只好重新排队。
过了半小时,纷纷扬扬的雪花开始飘落,天越来越冷,来买票的人却丝毫不见少。许多人的头上落了一层白,像带了顶白帽子,僵硬地随着队伍向前移动。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手拿两张票,看到杜仁礼和姚明山,悄悄问道:“你们也是去广州打工的吗?”
姚明山点点头。
“我前天买的票,家里有事暂时去不成了。你们要是买,加些钱卖给你们。”
“加多少?”
“三十行不?那些黄牛要五十呢。”
姚明山看向杜仁礼,杜仁礼点点头:“我们要一张。”
终于加价买到一张无座票,二人骑上摩托车回家赶,下雪路滑,摩托车好几次差点儿钻到路边的深沟里。
初五的晚上,姚明山从家里跑出来,手里提着个大包,对杜仁礼道:“我爸他还不知道。我明天和大伟他们一起走。你别告诉你爸妈。”
第二天凌晨三点半,姚明山爬起来,很快穿戴好,去村口集合。张大伟领着一群人正站在雪地里检查各自的行李。他们包了一辆面包车,把他们拉到三川市的火车站。
四点多的时候,车来了,姚明山抱抱杜仁礼道:“小锋,我走了,等我混好了你去找我。”
杜仁礼笑笑,张大伟也上前与他道别,杜仁礼道:“车上还能挤挤不?我去送送你们。”
十多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挤在车厢里,嘻嘻哈哈热闹不已,脸上充满了对未来的期盼,而他们的领头人张大伟却一脸凝重。
杜仁礼挤上去,车门关上,车正要开,对面一辆摩托车过来,冲着车上的人喊道:“姚明山,姚明山在车上不?”
是杜仁礼的舅舅姚国梁。
姚明山被提溜下来,望着面包车冒着烟转眼而去,又气又急。姚国梁可不管他,到了妹妹家,拿起墙边的棍子就噼呖啪啦的抽开了。
“你打死我我也会去!”姚明山也不躲闪,站在那里任凭父亲打。
“你翅膀硬了,学会偷跑了?”姚国梁打得气喘吁吁,指着儿子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你以为出去打工是享福去啦?你初中都没毕业,出去能做什么!还不是做苦工!你做一辈子苦工?”
“那我也不上学!”姚明山梗着脖子道。
“不上学在家跟着我抓药!”
“我才不抓!给女人看病,我才不学!”姚明山叫。
张援朝和姚春兰上前劝,谁知姚明山死活就是不上学,也不学抓药。姚国梁气得只想背过气去。
杜仁礼想起自己那中二岁月,不愿读书,在外面瞎混,意识到要好好读书,才转头奋进。中了探花后又跑去打倭寇,知道姚明山和当初自己一样,不见黄河不死心,便对姚国梁道:”舅舅,表哥这时肯定什么都不愿意做,还不如让他去外面见识见识。如果觉得不好再回来读书也不晚。”
姚明山与张大伟家里不同,他年纪小,家里富裕,出去见过现实的残酷后再安心读书反而比现在要好。
“那怎么行!”姚国梁道,“你们小孩子没出过门,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不知道出去就知道了。”姚明山不屑道。
姚国梁不松口,姚明山给杜仁礼不停地使眼色。杜仁礼一个小孩子,说的话能有几分重?
姚明山见父亲和姑父正在说话,趁人不注意,拿起包骑上门口的摩托车就走。
姚国梁在后面追着叫道:“死东西,有本事跑了就别回来!”
杜仁礼只好去追。到村口时,见姚明山停下来在等他。他走上去,刚要说两句话,听到后面姚国梁追来的声音,姚明山叫道:“小锋,快上来,快!”
到了火车站,姚明山买的那趟车晚点还没走。他们在人群中找到张大伟一行,姚明山开心得跳起来。
张大伟小声对杜仁礼道:“你表哥还是要去?他有福还真不会享。”
杜仁礼笑笑:“不见黄河不死心。大伟哥,你有空照料下他,别让他走弯路。”
张大伟拍拍杜仁礼的肩:“他只要吃得了苦就行。”
杜仁礼转头对姚明山道:“表哥,你要是觉得那里太苦,还是回来读书。别不好意思。”
姚明山正踌躇满志,听了杜仁礼的话哈哈大笑道:“小锋,你该说点儿吉利话,比如我要发大财啊什么的。你等着,我会像电视上的小马哥一样,闯出一片天地的!”
火车终于到了。
人们犹如泄闸的洪水挤向火车。春运期间不卖站台票,杜仁礼本不能进站,却被人流裹挟着进了站台。
姚明山第一次见这样的阵势,顺着人流冲进车门口,要上车时却发现自己的包不见了。大叫起来:“我的包,我的包!”
杜仁礼把被人踩了无数脚的背包递上去,姚明山也被人从车门口挤了出来。眼看车就要开了,车门口还是人挤人,杜仁礼驮着姚明山从窗户口往里爬,张大伟从里伸出手把姚明山拉了进去。
列车“呜……呜……”启动,载着无数个梦想驶向远方。姚明山朝杜仁礼使劲地挥手,笑容灿烂,旁边站着一脸凝重的张大伟。
走出火车站,杜仁礼看到急匆匆赶来的舅舅和父亲。
姚国梁见杜仁礼一个人,脸色一下子变得灰白:“明山他走了?”
杜仁礼点点头:“和大伟他们一起。”
姚国梁松口气:“唉,他走时我一分钱都没给他,也不知道他到那里会咋样?他连身份证都没有,去了也只有受罪。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