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仁礼远远低估了当代媒体的力量。即使是孟子谦,也没有想到节目一播出,先是出版社的电话被打爆了,接着还飞来无数信件,让转交张小峰。而颍河县的邮差,在接下来的三年里,收到最多的信件便是颍河一高张小峰的。
原先加印的十万册图书很快售磬。出版社一举再加印二十万册。孟子谦请史学泰斗范倬云写了两句推荐,醒目地印在腰封上。这下,不仅普通人要读《万历二三事》《再说万历二三事》,连学历史的专业人员也买了几本。
接着,省电视台闻风而动,请张小峰做客,专门做了一集采访。省电视台之后,是三川市电视台,再接着,颍河县电视台。全国性的几家报纸、语文报、省日报、都市报、三川市报,等等,各报纸均不惜用很大的篇幅专门报道了张小峰及他写的两本书。等央爸晚间新闻联播在最后时段压轴播出,一举把张小峰及他写的两本书推向了最高潮。
新闻联播里,张小峰还是穿着颍河一高那标志性的蓝白条校服。主持人问张小峰为什么想起来写书,张小峰还是和原来一样的说法:想挣钱,想让父母不再那么辛苦。主持人又问他怎么想写万历,张小峰答凑巧吧,看别人写皇帝的书,自己便拣了一个自己最熟悉的。虽然只露脸几十秒,但全国人一下子记住了这个别人家的孩子。
十五岁,两本历史小说,得到史学泰斗的推崇。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出身草根,父母都没读过几年书。这是什么样的存在?新闻联播一播出,所有与张小峰有关的人和事情便发酵开来。
《万历二三事》《再说万历二三事》一经出版,转眼便售罄。许多人虽然不懂这段历史,也不想了解这段历史,可家里有孩子啊,买了这本书等于买了个榜样回家,教训儿子时可以这么说:你看看人家还没你大,条件那么差,父母也没学问,却能写出这样的书!你整天干嘛呢,你整天干嘛去了?!你能写上一段这样的也好啊!
印刷厂更是彻夜开工。这是纸质图书最后的辉煌时代。有了媒体的推波助澜,再加上张小峰那让人妒嫉的年龄,很快,两本图书销售过了百万。
孟子谦已成了大河出版社的副总编,他现在什么都不管,只专心伺候杜仁礼。他记着杜仁礼从北京临走时说的话,又跑到京城问那套四合院的价格,问好后,给杜仁礼打电话道:“小峰,你现在可以买那套四合院了。不过,旁边还有一套,那主人急着移民用钱,听说是你要买,说可以比市场价便宜三十万,只要一把付清,你看要不要旁边那一套?”
杜仁礼想都没想:“就要门口有那棵银杏树的。”
三十万啊,这时可以在王府井买套房子了。真是小孩,不懂过日子!孟子谦觉得有义务为自己的衣食父母实现利益的最大化,又道:“前些天有个导演想买图书的版权,说准备拍个电视剧。要不这样,小峰,等电视剧定下来,付了费,你把两套都买了。”
杜仁礼想了想,将来要在那边生活,那四合院并不大(当然是以杜公子的眼光),父母要是一起住的话,难免会紧张,两个院子挨着,刚好父母一个,自己和老婆孩子一个,离得近,也方便照顾,便同意了。
“孟老师,一切你看着办。”
“叫什么孟老师啊,叫哥。小峰啊,哥给你说,现在你名气如日中天,可有人私下不服,说有枪手在下面替你捉刀。哥跟你说,你有空再写一本,你不是说最崇拜王阳明吗?等王阳明写出来,谁还敢再质疑?”
“我考虑一下。”
“小峰,你要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你有这么好的文笔,有这么深厚的学养,为什么要藏着掖着呢?咱们这书一火,好多出版社跟风,什么《万贵妃》都有了。还说万贵妃是万历的宠妃。你说,这不是亵渎历史、误导大家吗?所以,哥跟你说,你有必要引导社会上这股正义的风气,不能让人把什么万贵妃和万历弄成了夫妻俩。”
孟子谦本来想说的是,这书啊,跟明星一样,都是有红透半边天的时候,有门前冷落车马稀的时候。趁着红透半边天的时候,赶紧捞一把,到时连孙子的棺材本都有了。可交往这么久,他了解杜仁礼的脾气。别人都为他疯狂的时候,他却淡淡的,好像站在万人仰目中心的并不是他。而且,杜仁礼自个儿内心里并不把这两本书看成多么得意之作。这就不一般了。不在乎写书的人,你要是以写书的要求和金钱来引诱他,他是不会上钩的,所以孟子谦想来想去,只好用了知识分子要担当社会责任的高帽子来求杜仁礼。
果然,杜仁礼道:“万贵妃?咋能和万历扯上关系?”
“都姓万嘛。哦,不,第一个字都是万嘛。好多人连古人的名和字都分不清,根本不知道皇帝有年号,有谥号,还有名字。所以,小峰,你现在这么好的条件,有义务为大家普及下古代的知识。”
“孟老师,我可能没那么多时间,你可以找别的人来写。”
“唉,小峰。是有许多人写,可一来人家写的没你写得好,二来呢,别人写得卖不动啊。就拿范倬云老先生来说吧,他写的东西虽然权威,但一般人读不懂啊,只有史学方面的专家、学生看,一本书一般也就印个三五千册就完了。而像陈来这样的畅销书作者,虽然书能大卖,但他对历史并不太懂,写起来跟跑火车一样。小峰,哥跟你说,你的书情节好,故事又真实可靠,写出来又大卖,这是向全中国人普及历史知识、提升文化素质的一件彪炳千秋的大事啊!”
杜仁礼从几百年前来,看到现代人的人文素养缺失,许多上大学的人连朝代都分不清,提起四书中的《大学》,还以为是现在读的大学校园呢。因此,当孟子谦说“普及历史知识”时,一下子击中了杜仁礼的内心。
杜仁礼沉吟了会儿,道:“上次在火车上,我听人说现在可以用电脑办公写作,那样比手写是不是快些?”
孟子谦一听,知道杜仁礼愿意了,赶紧道:“小锋,电脑打字确实方便,一分钟可以打五六十字呢,比手写快多了。我从这里买台电脑给你寄过去,顺带再给你买些相关的书。”
杜仁礼同意后,便把所学的知识在学校完成,空闲的时间用来创作。只是,这样的话,他不方便住校了。
杜仁礼花了十多万在学校附近买了一栋小院,里面是盖好的两层楼房,设施一应俱全。
然后让姚春兰和张援朝搬来,张小佳也转到了县里的学校读书。
张援朝买的那台黑白电视机,只能看几个地方电视台。再加上姚春兰从不看新闻,因此,当外面正无比羡慕张小峰的爹娘养了个好儿子时,好儿子的爹娘却对儿子一无所知。村子里的人也没报纸可看,好多人家为了省电,电视都很少开。因此,直到市电视台、县电视台来居安村和张家采访,张援朝和姚春兰才知道儿子出名了。
但出名归出名,张援朝和姚春兰没想到儿子会挣多少钱。当杜仁礼让父母搬家时,他们才意识到儿子原来挣了大钱,都可以买房子了。
杜仁礼让张援朝不要再出外打工,可张援朝夫妻二人都是勤劳惯的人,以为儿子挣的钱都用来买房子了,便继续在县里找活干。
这时,邵南村伸出了援助之手,愿意吸收张家成为邵南村的荣誉村民。为张家分一套房子,并安排张援朝和姚春兰到邵南村的工厂里做工,张小佳到邵南村的学校上学,享受邵南村村民一样的待遇。
杜仁礼拒绝了。
邵南村,全国最有名的村子之一,村民都住在统一干净整洁的居民楼里,什么都不用花费,吃的、喝的、用的,全都统一分配。邵南村是全国人心中的世外桃源,更是颍河县人的朝圣地。
邵南村虽然有全县甚至全三川市最大最漂亮的高中,可邵南村的孩子到上高中时,全在颍河一高上学。据说邵南村每年都赞助颍河一高一大笔钱,所以邵南村的孩子分数只要不是低得离谱,便可在颍河一高读书。
杜仁礼所在的班级便有两名邵南村的同学,学习成绩中下,但在全班人跟前有着不自觉的优越感。
杜仁礼不想被拘束,便推掉了邵南村的邀请。可当新闻联播播出后,邵南村的村主任亲自来请张援朝和姚春兰去村里参观,两人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哪见过这样的阵势?姚春兰还要跟儿子商量,对方说商量什么,只是请你们去参观下而已,热情地拉着他们夫妻二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