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仁礼赶到汽车站时,找了半天,才在一个旮旯角里找到蓬头垢面的李大毛。
“这是出什么事了?你不是在武校吗?”杜仁礼道。
李大毛狼吞虎咽了三大碗面条,打了个嗝后,才道:“我这年纪在武校用处不大,出去表演都是小孩子,给的价钱还高,还不用给小孩子费用。我没法就出来了。去南方打工,我不想像张大伟那样进工厂,听说那儿有人招保镖,便过去应聘。谁知到了地方,要打过五六个从军队上退役下来的特种兵,才能通过。我一个人打普通人两三个还行,这些特种兵五六个哪行?我就又出来了,遇到王小虎。”
杜仁礼听说遇到王小虎,不由道:“他现在在干嘛?”
“虎哥现在阔多了。”李大毛不知道杜仁礼与王小虎在广州的事情,又吃了碗面,道“出入有车,还有人伺候,打扮得像个归国华侨,要我入伙。”
“最后咋样?”
“我一看行啊。可弄清楚他干的是啥事后,我有些犹豫了。临出来时我爸说千万不能在外面做违法的事,我想了想,又不好意思当面跟他说,便偷偷跑了出来。那天,我正在劳务市场上找活儿干,有人对我说招工人,我便跟着去了,谁知进去以后就被关了起来。身上剩的一点儿钱,还有身份证、衣物全被拿走了,和二十多个人,男女都有,关在一个小黑屋里听课。”
杜仁礼想起张建设所说的话,就问:“听什么课?”
“什么众人划桨开大船、什么芝麻开花步步高啊,多得很,我记不清了。上完三四次课后,让我们这些学员去菜市场捡菜叶子吃,越是人多的地方越要去。你说这不是寒碜人吗?”
“为什么去菜市场?”
“上面的人说这是为了锻炼我们内心的坚强意志。将来等我们正式去营销时,即使被顾客拒绝一千次一万次,也不会脸红。我去了两次,实在没脸去,便想偷偷跑了。可我的身份证被他们拿着,我即使逃出来也没地方去,只好等机会。后来又让我们去外面讨饭吃,我实在受不了,便夜里偷偷逃了出来。看我们的有三个人,有两个被我打倒,一个没追上我。唉,就这样逃了出来。
“出来后呢,我身无分文,想回家可没了身份证,买不到火车票,最后在火车站里遇到一位老乡,求爷爷告奶奶让他帮我买了一张票,这才回来了。等我到家了再把买票的钱给他寄过去。唉,小峰,还是上学好。你看我这几年都干的啥啊。我现在这样子连家都不好意思回。”
杜仁礼拍拍李大毛的肩,带他回了家,刚进家门,听到张建设的声音。
“小峰,你回来了,快,我给你介绍介绍,这是我们经理,姓秦。秦经理,这就是我给你说的我那大名鼎鼎上电视上报纸的侄子,小峰。”
二十来岁的秦经理披着波浪头,一身火红的衣裙,脚上是一双尖尖的高跟鞋,看到杜仁礼,伸出纤纤玉指,笑得风情无比:“小峰,你好,我叫秦男,你以后叫我秦姐就行了。”
杜仁礼看了眼秦男那直勾勾的眼神,张了张手:“不好意思,我没洗手。”
秦男讪讪地缩回手,又嫌弃地看了一眼跟随杜仁礼进来的李大毛。杜仁礼拿了自己的衣服让李大毛去洗澡。
张建设拉住侄子,小声道:“小峰,我跟你说,我们经理今天亲自来是看得起你,你可别太让人没面子了。”
杜仁礼笑笑不答。
客厅的沙发上,姚春兰坐在正中央,冷冷地看着秦男。
“嫂子,你儿子真出息,这么大就给家里买房了,还买的这么好的楼房,连院子都有,我听建设哥说了后,便想亲自来拜访拜访。你看,这是一些阿胶浆,女人吃了养颜美容,嫂子一天吃三次就好。”
“我老了用不上。”姚春兰看也不看,“小峰还在上学,你们找他有什么事,跟我说。”
张建设笑着进来:“能有什么事?我是他二叔。快过年了,一起吃个饭。走,小峰,咱们出去吃去。叔请客。”
“哎,家里有吃的,去外面做什么?”姚春兰拦住儿子,小声道,“那个女的不正经,你别去。”
杜仁礼道:“我和大毛一起去,有二叔在,免得让他没面子,一会儿就回来。”
四人来到颍河县装潢高档的酒楼,要了一个包间,秦男亲自给杜仁礼面前倒了一杯酒,嫣然一笑道:“敬我们的大作家一杯。”
杜仁礼稍稍往后欠了欠身,端起酒杯喝了。秦男的凳子紧挨着杜仁礼,不停地给杜仁礼夹菜,身子慢慢地倾向杜仁礼。
一边的李大毛看得目瞪口呆,杜仁礼实在受不了近身的脂粉气,借口上厕所,出得门来。
李大毛追出来,低声道:“小峰,那女的也太那个了吧?要是我都受不了了。她想干啥啊?”
杜仁礼笑笑:“她想让我掏钱买那个康复得。”
“康复得?对,康复得就是传销!”李大毛拍拍脑袋,你可千万别买,那女的是想用美人计!”
“现在我们怎么办?我二叔在那里,怕他没面子才来的。原来是这回事。”
包间里,秦男对着一脸恭敬的张建设,熟练地吐了个烟圈:“你那个侄子能耐挺大的啊。这样都不动心。”
张建设刚开始听说一直高高在上的秦经理要和他一起到大哥家时,受宠若惊,没想到秦男会对自己还未成年的侄子对手,更没想到的是张小峰坐在那里脸不红心不跳,他在一边看得眼羡心热,可惜面前这女的看不上他。
“小峰还小,哪见过什么人。秦经理别在意。”张建设哈哈道。
“你说要我帮你拿下他的,现在酒饭钱都掏了,人却没影了,你说咋办?”
“秦经理,你放心,小峰还小,没什么主意,在家里因为他妈在,他不好说。他答应买我两台康复得的,跑不了。”张建设不停地打哈哈。
秦男松松抬眼,斜睨了张建设一眼,张建设直接酥倒在原地,怔了半天赶紧低头,给秦男面前倒了杯酒。
秦男冷哼了一声,她是康复得的第一美人,三川市不知有多少人因她一笑而主动掏了腰包,她就不信拿不下一个刚长成的半大小子。秦男对付男人颇有心得,知道十七八岁的男孩子一旦动了心,对一个女孩子可会死心塌地。她来前研究了一番报道张小峰的所有报纸,心里对张小峰手中的钱财有了大致的数目,要是把这男孩勾到手,以后还不吃香的喝辣的,一切由自己说了算?
所以,秦男听说张建设与张小峰的关系后,主动联系到张建设,并亲自上门拜访。对张小峰刚才的匆匆离开,秦男只以为他是羞怯。这样大的男孩子,还不知道女人是什么味道,等自己施展一番,不怕他不上勾。
“你知道你侄子手里有多少钱吗?”秦男问。
“二十来万吧,买了房子,置了家具,应该剩得不多了。”张建设道,“咋了?”
“二十万?”秦男冷笑,“一本书卖出上百万本,一本赚一元,有多少?”
张建设心里默默算了下,一下子叫出来:“妈呀,这不可能吧?我大哥一个月挣一百多块钱,小峰要是赚那么多,我大哥还用着辛苦干活吗?还有家里的地,我嫂子还要种呢。”
“所以说,”秦男吐了个烟圈,“你们都被你侄子骗了,他手里至少有这个数。”
秦男伸出几根手指。张建设道:“三十万?”
秦男“嗤”了一声:“至少三百万。”
“让我静静。让我静静。”张建设心脏彻底被击中,一屁股坐到一边的椅子上。
三百万啊!村里有一万块钱的人家也就一两户,这三百万是什么概念?一辈子吃喝都花不完啊。
杜仁礼和李大毛回到酒楼包间时,看张建设坐在那不知在想着什么,走上前道:“叔,大毛要回家,我送他回去。我先走了。”
“哦,小峰,你先等会,我出去买些东西,让大毛帮我拿下,你在这儿陪下秦经理。”张建设与秦男对视一眼,不由分说拉着李大毛出了门,并把门关紧。
秦男笑吟吟地走到杜仁礼跟前,拿出自己准备好的书,真诚无比道:“大作家,这是我在书店里买的《万历二三事》,能否给我签个名?”
杜仁礼道:“不好意思,我没带笔。”
秦男从包里拿出自己的口红,拧开,塞到杜仁礼手中:“用这个就行。”
杜仁礼笑笑,刚打开书页,秦男拉住杜仁礼的手:“小峰,写到姐的手心里就行了。”
看着秦男那火辣辣直放电的眼神,杜仁礼把口红扔到桌上,随之坐在一边:“秦经理,我一个穷学生,不值得你费这么大工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