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又大半个月过去了,天气是真的热了起来,蝉声从早到晚叫个不停,凭添了几分烦躁。
六月,进入了梅雨季,雨细细密密地下,连绵不绝的雨幕消散了些暑气,动一动却还是觉得热,浑身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粘腻感。
林芷的膝盖在下雨天总有些泛酸,她从前不甚喜欢雨天,但在某个大雨倾盆的日子突然在脑海中浮现起三个月前见到某个笨蛋的第一面,那时候还觉得那人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像极了淋了雨的大公鸡,她突然笑了起来,此后对下雨天便有了种奇妙的期待。
也不知那人养尊处优,那日怎会被淋雨淋得如此难堪,改日或许可以问问。
小咪还是一如既往地乖,晴时它偶尔会出去溜溜再回来,雨天则像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窝在小窝里不动弹。
小窝是前几天小翠做的,酒馆里忙碌时林芷不可能一直抱着它,便想给她做个舒适的窝,这样睡觉也方便些。
林芷虽然也想帮忙,但在女工的手艺实在是令人一言难尽,便作罢了。材料由易景川提供,虽然林芷拒绝过,但他坚持认为自己作为小咪的好哥哥,这种事情义不容辞,便不由分说拿了很多好东西过来。小翠羡慕不已,觉得一只猫都比自己过得好。她对林芷说,希望来世能成为一只被大户人家养着的不愁吃喝的大胖猫,林芷笑了很久。
从前小咪是睡在旧毯子上的,如今有了自己的小窝后,便对那毯子不屑一顾了。这小德性在茶余饭后被嘲笑了好几回。
这日,林芷想着天气燥热之后,周潇便会食欲下降,便下厨做了几样小菜,给她带过去。
周潇极爱跳舞,为了保持最好的身材,平日里饮食本来就很控制,这会子食欲不振,又要天天练舞,身体肯定吃不消。
往年这个时候,林芷也会时不时做些东西带过去,夏天不像冬天那般温度低,食物很不容易保存,林芷走得很勤,却不觉得麻烦。她有些懒散,权把此事当成是散步,很是乐在其中。周潇平时沉迷练舞,她们能聚的时间也不多,彼此都很珍惜这样的时间。往常,林芷都是与一同吃完饭再走的。
但这次去,却发现周潇病了。
周潇常年练舞,身体底子很好,很少生病。这一病把林芷也吓得不轻。
她把食盒递给周潇的婢女玉儿,自己连忙跑进了屋,忽略了门外站的笔直的白衣青年。
“怎么回事,怎会突然病了,大夫怎么说?”床上的周潇脸色苍白,脸都瘦得凹了进去,林芷看了双眼一红∶“前几日我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周潇性子温柔,但因着舞蹈的缘故,平日里总是看起来妖孽至极,这般虚弱的样子还是林芷第一次见到,她心慌极了。
“你莫慌,还没请大夫呢。”
“玉儿是怎么照顾你的,怎连个大夫也不请,你先休息会儿,我出去找大夫……”
周潇连忙拉住林芷的手,微微喘气∶“是我让玉儿莫请的……”
林芷转回身,看到周潇疲惫的模样,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虚汗∶“我不去了……你好好躺着,到底发生何事了?”
林芷到底是有些手忙脚乱,周潇看着她这般心慌沉不住气的样子,握住了她的手,眼神示意她,让她坐下。
“是那人,又来信了……”叹息似的。
林芷皱眉,定不是什么好事。她沉默,等着周潇继续。
“其实我早也就猜到了会是这般结局,却没料到,事到如今,我竟还会因他的几句话生了病……”周潇缓缓说道,带着苦笑,“他前几日来信说,他在上京已成了亲,夫人亦怀了孩子。”
林芷一下子气得站起来∶“啧,那个畜牲!”她在屋里走了好几圈也没消气,喝了口茶才稍微清醒些,她看着周潇,双目泛红“那畜牲怎能如此对你……他居然还成婚生子了,他还要不要脸了。”
林芷双眼通红,怒火中烧,罢了又委屈地瘪起嘴。周潇看着林芷难过的样子,摸了摸她的头∶“别难受了,我无事。”
怎么可能无事,你都病了。林芷垂眸不出声。
周潇嘴里的那人,名叫孙尚丘。他一介柔弱书生,却心怀大志,总想着考取功名,为百姓谋福。他平日里也同其他人一起喝酒赋诗,吟诗作对,甚是潇洒。
后来,某日在掩秀苑中,他对周潇一见钟情。
这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儿,周潇也不可能对每个对她一见钟情的人都青眼相待,然孙尚丘此人,最大的优点便是不服输,即使被周潇一次次无情地拒绝,却还是每日一封情信不落下。
周潇与其说是看上了他的人,不如说是被他的坚持打动了。
孙尚丘不愧是个有情调的书生,从此花前月下不必赘述,周潇也渐渐被他打动,倾心于他。
而就在情浓之时,赶考之日也近。孙某某信誓旦旦,金榜题目之时也正是他孙尚丘迎娶周潇之日。
而此时距孙某某离开之日已有两年。两年内,信件从半月一封,一月一封,到两月一封,三月一封。字数从洋洋洒洒的千字,百字,到如今的——我已成婚,妻亦怀子。十字不到。真是讽刺。
上京的繁华,果真迷了不少人的眼。孙某某口中的海誓山盟怎能比得过平步青云的踏脚石。
“阿芷,这是人之常情。两年前的情爱是真,如今的一刀两断也是真。我只是一时无法接受罢了。”即使已经猜到这结局,却还是有些猝不及防。
“不过两年罢了……才两年啊……”
“嗯。”
周潇其实是富人家的庶女,她的母亲深受父亲的喜爱,对她也不错,因此常常同他们一起娱乐。小时的周潇在母亲的教养下弹琴绣花,日子过得甚是清闲,但却在看到舞蹈的瞬间产生了执念。
这念头来得突然,让她心跳不已,她把自己想学舞蹈的想法告诉母亲后,却遭到了一向温柔体贴的母亲的不解以及拒绝。母亲告诉她舞蹈是个下等人才去学的,她虽是个庶女,但只要好好学习琴棋书画,还是能找到一个好夫婿的,而夫婿,对一个女人而言,是她的全部。
母亲苦口婆心的劝说并没有打动周潇,反而更坚定了她的想法。小小的她始终不明白所谓的琴棋书画与舞蹈到底有何区别,且她并不想同母亲一般,依附着一个男人,如此单调地过完这一生。
所以,她逃了。
一个十二岁的姑娘,就那么怀揣着不安与期待地逃了。
所幸上天眷顾她,一路上遇见不少照顾她的好人,最后被掩秀苑的李姑姑看上,踏上了她所追寻的道路。
六年之间,一路坎坷,始终向上。生性温柔坚强的她,在舞台上却因舞而生魅,惑了多少人的眼。
周潇此人,不熟悉的只会夸耀她的舞,而熟悉的只为她几近完美的性格和韧性而倾倒。
林芷在周潇屋内呆了会儿,强迫她吃了些东西便走了。情爱之事,他人无从插手,凭她说得再多,若是周潇想不明白,便是条死路。
“林,林姑娘,潇潇情况如何……”
林芷被突然冒出来的人影惊了下。
眼前的人一席白衣,头低得很低,像是在同地面说话。双手在衣服两边摩擦地厉害,十分不安的样子。
“你是?”林芷想了想,记忆中并没有此人的存在。
“我,我是,是李桓之……”他头也没抬,只说了这一句便不继续。
林芷突然想起来进房前一闪而过的那个影子。他在门外可等了不少时间。不知他是如何才能进得这后院,“李公子是来看望潇潇的?”
“我,我,我……”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
只见他似乎是有些恼火的剁了剁脚,又深吸了好几口气,头更低了∶“我有些担心她。”
林芷看着这李桓之不知所措的模样,心下了然,是以回道∶“潇潇如今还需静养,若李公子想见她,还是过几日来得好。”
“我并不是,想见她……也不对,我是想见她的……嗯,我只是想知道她如今可,可还好,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到的地方……”他越说越轻,很没自信。说到最后像是料定了自己什么也帮不上。
“我替潇潇先多谢李公子的关心了。潇潇如今已睡下了,公子不必担心。”
“我,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他突然站起身抬头,眼泪说着说着就流了下来,他手忙脚乱地擦掉,又开始一言不发。
他长得很普通,斯斯文文的,林芷如今一看到这类似书生的模样,就忍不住想起当年死缠烂打的孙尚丘,忍不住心生厌恶。但见那人十分关心潇潇,又有些心软。
李桓之偷瞄一眼林芷一眼,看到她有些烦躁,想来是自己窝囊的样子惹她烦了,一瞬间头又低了下去。
“若公子担心便在这儿等着吧。”林芷确实很不擅长应对李桓之这样的人,但也从他的样子里读懂了他的担忧以及喜爱。只是,这样的喜欢又能坚持多久?林芷笑笑,说完便面带冷漠地走了。
李桓之点点头,就算她不说他也会在这等着的。
他从很久前就喜欢周潇,那是一段很漫长的时光,长到他以为一辈子便是这样了。他从前不敢同她说话,直到孙尚丘的出现,他才明白,他原来要的不仅仅的守护,只是为时已晚。然现在不同了,他似乎又有了机会。
他看着潇潇憔悴的模样十分难受,但又暗暗生出了期待。这样矛盾的情感使他坐立不安。
潇潇,快把他忘了吧……
因为,即使是这样软弱的怯懦的他,也有想拥有一个人的时候。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