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时。
黑暗不存在于皇宫,又布满了这皇宫。
不存在于这皇宫的,是灯火尽熄的黑暗。存在于这皇宫的,是人心的黑暗。
都是让人惧怕的……我却习以为常了。
我换上了往常穿的黑衫,这能在夜里比较好走动,却也是个弊端。我若是穿着宫女的衣衫,在这宫中走动是没有问题的,就算被人发现,也仍是很容易就能够找借口蒙混过去,而穿着这一身黑色的衣服,怎么看都像是个刺客。就是这么巧,我被逮到了,而那个人,就是我第一天进入行宫时和皇帝生辰时见过的,在我看来是来自嘉庆国的侍卫其中的一个。
我没有开口,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敌不动我不动,这是我现在想的。
“你是何人。”他问我,这样的话一般都是带着怒气或是别的不好的语气说出来的,他说出来的却是调皮的语气。
“你是何人?”我反问道,皱着眉。
“如你所见,我是个侍卫。”他眨了眨狡黠的狐狸眼对我说。
“不像。”我把我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你也不像宫女或者刺客。”他见我这么回答,也直接把心中的话讲了出来。
“嗯,我是京城第一杀手的徒弟,萧酒,现在是个影卫。”隐瞒没有意义,我看出来他没有恶意,反而很是可爱。
“我叫顾念行。”他挠了挠头,“嘉庆国人。”那样俊秀的容貌配上这样的动作和傻傻的表情,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我舅舅说,你身上戾气很重。”他见我不答话,便自行开了口。“你……莫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怨?”说完,他对我吐了吐舌,像是开玩笑的语气。
“是阿。”我笑出了声,头低下又抬起来。原来仇恨是可以这样说出来的,真是有趣。“我不杀他,他便杀我。”我的语气很清淡,像是在说自己还没有用过晚膳一样。
“这么可怕?他是何人?”少年似乎很有兴趣,他睁着好看的狐狸眼,我这才发现,原来他的右眼角长着一颗泪痣。
我遇到的有着泪痣的人,都过得很苦。要不是歌舞伎,便是鸿雁楼的头牌花魁。个个都是貌美如花的人,却落得不得善终。那个花魁,明明经历了那么多花言巧语,明明是一个在红尘里打滚的人,却还是信了一个赌徒的话,将所有积蓄给了他,在那红尘之地第一次反抗起来,只待他替自己赎身。却不曾想,自己竟是被他骗得送了自己的钱财,让他……来杀自己。
那是我第一次手软。
我不仅没有杀她,还帮她逃出了鸿雁楼,给了她些钱财,要她日后别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然而,杀手是不能有感情的。
第二天回去,师傅用烧红了的刀子在我肩上割下一刀。他说,心软是杀手的大忌,一个杀手无论如何都不能有感情。我认识的,犯了着大忌的人,最后都落得惨死在自己最信任的人手上。
我便记住了,要做个没有感情的杀人工具。
这便是我的一生。没有斩不断的情缘,没有理不清的感情线,只有任务和命令。
我看着这个右眼角有泪痣的男人。
他的命运也是曲折蜿蜒的吗。
我不明白。
要是身世悲哀的人是不能笑得那么单纯的。就像陈瑾,他的笑里都是苦涩,大概是没有发自真心的笑容的。而这个男人,笑容里什么都没有。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学着师傅的话,对他一笑,“要是在这皇宫外再见,我便告诉你。”
而我不知道,这一笑,羁绊了他好多年。
我回去的时候,三皇子眼睛红红的,酒洒了一地,他趴在桌子上,白色的长衫也被美酒侵染,露出一块块的污渍。他英俊的脸上写满了忧愁,门也大开着,我想问他冷不冷,想了想还是没有说话。这也不是我该问的,现在的我没有资格。
“阿酒,教我习武吧。”
真是语出惊人……我看着他,体态如此娇柔,比女孩还要瘦弱的身体,怎样习武?
“三殿下身体薄弱,还是不要的好。”
“没办法保护别人,亦没有办法保护自己,这样的人,有存在的意义吗?”他看着我,弱不禁风的身体打颤着。
我会保护你。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我想保护他。好像他天生就有一种会想让人去保护着他的感觉。真是可怕。
“待三皇子殿下身体好些了,在下就教你习武,现在殿下的身体要是习武,很容易会伤到自己的。”
“哈哈哈,我这病是从胎中带来,那会那么容易就见好。”他突然咧嘴一笑,对我说道。
“我母妃刚怀上我的时候,一个研究占星的大臣告诉我父皇,说,我是天赐,会给陈国带来昌盛。父皇高兴极了,对我母妃极好。可是,着宫中的哪一个嫔妃会想要别的人过得好?在世人看来德贤端庄的皇后在我出生前,给母妃下了药,令我早产。这病,就是这么来的。父皇顿时勃然大怒,下令将那占星大臣斩首,母妃也是生了一场大病,许久才痊愈。”他苦笑着对我诉说着这宫中种种黑暗的往事,世间哪有人是表里如一的善良之人?
有的,只是表面温柔善良,背后却对人捅着刀子的笑面虎罢了。
“三皇子殿下的病会好的。”我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像是在安慰他,亦像是在敷衍他。
“阿酒,你不许骗我。”
“回殿下,萧酒不会骗人。”嗯,我讨厌假惺惺的欺骗和背叛,我不会做我讨厌的事。“阿酒誓死效忠于三殿下。”除了。我会取你父皇的性命。
我没有说谎,只是没有说出下面的话。
“阿酒,我好冷。”
我把门窗关上。
“陈国没有雪,听说嘉庆国的雪是从天上飘下来的,预示着仙女正在前往凡间。”不过是寒冷的,洁白一点的东西罢了。
“我像尘土,晨星是雪,我触及不到。”
她不像雪,雪是从最洁白的,最遥远的天上,坠落到了地面,再化成了肮脏的水。她不像。
“阿酒,我想看雪。”
“好。”
“阿酒,我想看你舞剑。”
“好。”
“阿酒……”
“好。”
不知不觉我就答应了他许多要求。
很冷,我穿着他给我的衣裙站在庭院里。一身火红的裙子,没有任何装饰,全是红色的纱布衔接做成的,却很好看。晨星喜欢红色。他说过。
我拿着赤血剑,那是我一直以来的武器,是一把极好的杀人利器,可现在我却用它舞剑给杀了我全家的人的儿子看。我说,这是任务,我是这样想的。
刀光剑影血无痕,难胜皎月柳中尽。
别的女子舞剑,要不是轻柔,要不是霸气。而我的,只有杀意。步步是杀招的一次表演,我却以外的将它表现得比之前温柔多了。他坐在门口,眼睛看着我,目光却又像是在很遥远的地方。他抿唇笑着,这一次没有苦涩。
很快,他用非常快的速度走过来接了我的剑,开始表演我刚刚的全部动作。我想提醒他,那赤血剑是把见血封喉的东西,千万不要伤着了,却又被我的想法惊呆了,我故作镇定,终于是看着他没有说任何话。
一步不差。
他竟是这样走完了我刚刚所有的步子,每一招都分毫不差,但不同的是,我的剑是杀意,他的是帝气。
原来,就算做出这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也还是想要那天下人都羡慕着的王位吗。我本以为他会有所不同的,可是我错了。原来他也爱那权力,荣耀,金钱,美人都握在手里的王位。
我轻笑,他却猛地收了剑。
“阿酒,原来你会笑。”
我想说这世间每个人都是会笑的,却又还是没有答话。他从来不责怪我这样,这让我也好奇。
“阿酒,你笑起来真好看,我还想看看。”
不要……
“殿下该休息了,在下告退。”
“阿酒,晚安。”
这样普普通通的名字,在他念出口的时候却像是在念一首写满了桃意和美好的诗一样。真是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