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也明白了他说的，会见到她的。
一袭亮眼的紫裙秀满了雏菊，边缘处用半透明的乳白色薄纱装点，像莲花一样的裙摆，华丽而又不失淡雅的金玉首饰，只盘起一缕黑发，剩余的长发披散在肩上。两眉弯弯如柳叶一般秀丽，双眼清澈得像一潭湖水，面如桃花。娇小的鼻子下一张红润的唇，皮肤似剥开的鲜荔枝一般清透又还透着淡淡的粉红。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是个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美人。
而在我看来，这个女子，就像是一面华贵的镜子。
“阿酒，她好看吗？”他笑弯了眼，我点了点头。
你更好看。
我这样想。他寻了一个位置坐下，我穿着宫女的衣服站在他旁边，眼睛却一直看着他对面的女子。
“柳宸星。”他轻声对我说了那女子的名字。“和你很像。”清澈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是当今的太子妃。”他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对我说道。
我没有那样尊贵的身份，我没有那样清澈的眼睛。
像荷花似的，出淤泥而不染，真是好看。
陈国太子妃，三殿下陈瑾的心上人。我在心里又记下了这一点。很简单就能看出来的事情，三殿下的眼里像是只有太子妃一样，我眨了眨眼，面无表情的看着太子妃身旁的太子。也是俊秀的脸，然而却有着健康的肤色，脸色也是红润的，他看着旁边的柳宸星笑得很是开心。我注意到了，他不经意的一瞥，得意的斜视了一眼三殿下。
真是显而易见的关系。
今天是陈国皇帝陈通的生辰，一身明黄的中年男人姗姗来迟。
我见过他，在我六岁诞辰时，这个男人还没有登上这至高无上的皇位，只是一个皇子。而今，他却一身威严的样子出现在我面前。太讽刺了，诬陷良臣的人，残害忠良的人竟然能够做出一脸正气凌然的样子，还成了这江山的主人。
“参见皇上。”
我，众人，都跪拜在他的面前。
而他，像一只骄傲的老虎，接受着我们的跪拜。他哈哈一笑，点了点头，叫了声平身。
为什么这样的人居然能够登上王位？为什么这样的人能够心安理得的接受众人的尊敬？
我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幻想着把这个男人刺杀的场景。难，难之又难。他的两边都站着一个侍卫，右手执剑。是那天站在行宫门口的两个嘉庆国人。
生辰都不忘记带着侍卫，是因为心虚吗。
我轻哼一声，继续混杂在宫女中。
“瑾儿最近身体可好了一些？”皇后对三殿下笑了一笑，端庄、典雅。应足了母仪天下的名头。三殿下也回了她一个微笑，“回皇后，儿臣最近身体并无大碍。”女人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帝王。
陈通抿唇一笑，竟然瞥了一眼我。
“这个宫女是……？”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不过只是一瞬间就又化为了平淡无奇的脸色。
“回皇上，奴婢萧酒，是三殿下宫里的宫女。”奴婢两个字，几乎是咬着牙吐出来的。我看着地板，脸低得很下去，我害怕被他认出来，也害怕他看见我脸上的恨意。即使过了八年之久，我也是在害怕着。不为别的，只因为，我如今的脸，和我娘亲的脸是那样的相似，很难不被记得。
“萧酒么……倒是很像朕一个熟人。”他狭长的眸子微眯，静静地看着我，像是终于找到了猎物的猎人。
汗毛竖立着，我能感觉到自己背上冒出的冷汗，我似乎都能猜出他的下一句话是什么。
“抬起头来。”
我不作答，慢慢的抬起了脸，尽量放低了自己的气势，做出冷静的样子，只是额头上的汗水却一眼明了我的紧张。
“是和儿臣的太子妃很像呢。”
在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的时候，太子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柳宸星也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清澈的眸子像是要把我看透了似的。我咽了一口唾沫，还是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一身明黄的男人。
“这样说起来，还真是。”那帝王也像是终于放宽了心，咧嘴一笑。一直微眯着的眼睛也睁开了来。
今时的信任也就注定了你日后不得善终。
我这样想着，又低头轻蔑的笑了，突然觉得，自己或许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盲目骄傲的人。
“阿酒，帮我斟酒吧。”三殿下侧头，对我露出他一概的笑容。太子妃不由得皱眉盯了我一眼，这个三殿下居然是想让我引起他心上人的注意吗？我点头，拿起酒杯替他斟酒。
原来，要我扮成宫女陪他来参加皇帝的生辰，并不是为了要保护他，而是为了这个吗？
真是幼稚。
然而，他又很善于了解人心的弱点。
女子总是对与自己容貌相似的人抱着厌恶之情的，何况还是地位崇高的女子？自然会对自己竟然与一个小小的宫女有着八分相似的容貌而感到厌恶。
整顿饭，她都是用那种恨不得把我就地处决的眼光看着吃完的。这不怪她，每个人都会不高兴的。
“阿酒，我很可笑吧。”回到寝宫的时候，他突然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我没有回答，我讨厌说谎。
“她是太子的妃子，可我喜欢她。”他眉眼间带着笑意。
“分明是我先喜欢上她的，可是大哥却抢走了她。”他勾起唇角苦笑，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自小疾病缠身，大哥说我不配拥有她。”他眼圈泛红，可还是笑着。
“认识她那一年，是我最快乐的一年。”他垂首，一声轻到几乎不可闻的呵声传出。他继续说。
“初见她的时候，她穿着翠色的衣裙，像是步入凡尘的妖精。”我知道，他陷入了回忆。
“那次是她置气离家，却因为跑得太远找不到住所。那是我第一次出宫，父王把一处牧场赏给了我，我便去瞧，不想遇见了摄人心魄的妖精，她说她叫柳宸星，那样好听的声音，到现在都清晰的在我耳朵里回放着。我在那牧场和她一起玩闹了十日。日日欢声笑语，她爱听我唱歌，于是我抵着喉咙的刺痛每日给她唱她最爱的兰晓。她爱跳舞，于是我便每日抵着寒风，强撑着看她像天女那样跳舞。”讲到这里，他突然抬起头来，咧开嘴对我笑了笑，眼眶却是包不住那来势汹汹的泪水，流个不停，他张开洁白的牙齿咬了咬唇，又低下头，看得我一阵鼻酸。我好奇地看着他，听他讲述接下来的故事，也好奇着，为什么人会被七情六欲而牵绊，为什么像是比剑穿过五脏六腑还要来得疼痛。我还不懂，却很好奇。
“第十日时，我大哥便来了，我以为他是来看我，却不想是来替柳将军接他的千金的。那时，我才知道，原来这个落入凡尘的妖精，是柳将军的女儿。”
“只一眼。晨星说，只一眼，她就喜欢上我大哥了。她说，他长得真好看，英姿飒爽。她说，他很有气势，一看便是王者之气。她说，他对她很好，每过两天都讲好听的故事给她，她很喜欢。”他终于忍不住了，再也笑不出来，只是咬着那苍白的嘴唇，绽放出点点鲜红的血花。
诗情画意的话太多，还来不及诉说衷肠一言难尽，便被告知这只是个笑话，也只得轻声笑笑故作清高说一声早已看破。
这样的故事，我看了很多。
这世间的情，我看了很多。
常常有人要以自己的性命来换取所爱之人的平安，我也不过是略过一丝不忍便一剑取了两人的性命。
真是奇怪，我居然会难过。
或许是因为他这段来不及说出口的爱意，有些动人吧。但又有什么，比性命来的更珍贵呢？我从这里开始，和自己的感情失去了联系，且一发不可收拾。
“阿酒，我想喝酒。”
我皱眉。他这样的身体显然不宜饮酒，可我还是点了头照做了我只是个仆人，应该遵从主人的意愿。他也没有错，他只是想让自己不要那么清醒。没有什么是比清醒的活在这个世上更痛苦的事了。我也这样想，但我从不饮酒，在我看来，那只是将自己和幻觉连成一线的媒介，或者说，是另外一种毒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