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下瓜籽不出豆,早施恩德不遭灾;事事直待不挽时,祷禳岂能涤污霾?
却说太宗因旧日征战足踝受创,近日发病不愈,痛苦不堪。又思念寇准,即诏其赴朝。老西儿奉命觐见,太宗见其来,怨道:“卿何以来迟?”寇准拜道:“臣非诏命不得入京也。”
太宗稍默,继问道:“今朕召卿,实为所念,又有所问。”准拜闻,太宗道:“卿以为朕诸子之中,谁为可以付神器者?”
寇准闻言稍顿,即跪拜奏道:“陛下诚为天下择君,则自决之,不可以妇宦、近臣谋之,此非臣所知也。”
太宗欲怒,却笑道:“汝去青州一载,归来变矣。”准不言,却面增怒色,太宗乘势道:“朕再问,元侃如何?”寇准略思,拜身伏首,仍不言,太宗见而笑道:“卿不必言,朕知矣。卿若否之,必跃然止辩,今肃静不语,是暗诺也。”
寇准闻言道:“然陛下以言怒臣,是知臣未变本性也。”太宗笑讫,即诏襄王元侃为开封尹,改封寿王,升寿州为国,位晋国之下、燕国之上。既而,授寇准为参知政事,又以吕端为左谏议大夫、参知政事,位居寇准之上。
越年,改元至道,斯元年也。太宗欲用张洎,然疑其旧日在江南馋毁良善,至潘佑被杀,故而迟决。翰林待诏尹熙古乃江南人,闻太宗虑此,遂谏言道:“昔日李煜杀潘佑者,乃怨佑讽谏直言故也。”
太宗于是惑解,又因寇准数荐张洎,故以之为给事中、参知政事。原来寇准与张洎旧日同职吏部,准年少新进,气势锋锐,见张洎老儒,欲使之附己。张洎却逢面作揖,行则避让,寇准甚是合心,故好事多想张洎,屡荐于太宗。
既同执政,张洎更是奉寇准甚敬,甜言柔语,凡事皆请寇准抉择。太宗又罢吕蒙正出判河南,以吕端为相,吕端虑寇准不平,遂请旨太宗道:“臣兄吕余庆任参政日,悉与宰相同,今臣任宰相,愿复故事,使寇准与臣同也。”太宗知其意,笑而特从其准。令自现始,参知政事与宰相分日知印,押正衙班,议军国大政,俱升都堂。
是日,闻宋祖开宝皇后薨,因怀旧恨,太宗传诏简丧,复命梓宫殡停普济佛舍,不得与宋祖合葬,神主亦不得祔庙;自不以成服,又禁百官临丧。
翰林学士王禹偁强谏道:“开宝皇后尝为天下母,今日薨殁,当尊旧礼,陛下万民表率,安冒天下之不韪哉!”太宗闻奏大怒,指禹偁骂道:“朕家事决策,何由汝来妄言!”遂贬往滁州,众臣再不敢言。
是夜,太宗宫寝,却见宋后自棺内走出,指其骂道:“汝不葬我,我今不去,永游宫中矣。”太宗大惧,慌转身,又见李煜前来索命,周后哭泣追打,遂择路逃遁,方欲喘歇,却遇廷美披头散发扑来,太宗急退,又觉身后有人揪住不放,回身瞧看,见无数冤魂怒目。
太宗大叫一声,自梦中惊醒,浑身汗透,遂一病数月。是日,太宗唤元侃近前,嘱道:“夫政教之设,在乎得人心而不扰之耳。得人心,莫若示之以诚信;不扰之,无如镇之以清净。推是而行,虽虎兕亦当驯狎,况于人乎?朕今生毕矣,不奢重塑,然汝方步世,凡事导正,亦补朕之缺也。”
元侃遵诺,太宗即诏天下,封寿王元侃为皇太子,改名为恒。后人闻知笑叹道:“元佑倾思穷算计,元侃无心得专待;玉蚌争餐利渔翁,株旁逢兔运自来。”
储君既定,太宗料川蜀无事,遂命上官正、雷有终并为两川招安使,纳降匿林胁叛,且诏继恩还朝。太宗临尽阳岁,身弱多病,闭目则见冤魂相扰,遂昼夜瞠目,以致身况俞下,精神恍惚。
至道二年后,命皇太子赵恒勤参政务,是日,时临立秋,太宗强撑,行郊社礼,毕而行庆,百官得以进官增禄。然寇准所喜者,多得台省清秩;所恶及不知者,即叙进焉。
有广州吏冯拯、彭惟节二人,拯本位高于惟节,因旧时与寇准有隙,故只得虞部员外郎,惟节却转屯田员外郎,位高于拯。惟节自以素居冯拯之下,故而奏章列衔,皆依旧日不改。寇准闻之大怒,斥责冯拯,并以中书札子升惟节于冯拯之上。
冯拯怒道:“寇准弄权欺人,何以如此!”遂以岭南官吏除拜不均之事,奏于太宗,并将中书札子一起呈上。人见冯拯告准,不平者亦纷纷上书,岭南东路转运使康戬又奏言:“中书吕端德心明正,然张洎曲奉,昌龄畏懦,皆不敢与寇准相抗,故寇准得以任胸臆,乱经制,成所为也。”
太宗本恍惚烦乱,复闻奏,不由大怒,时寇准祀太庙,摄行事,即召吕端等斥问,吕端奏道:“寇准刚强自任,除拜专恣,实其所为。臣等忝备大臣,不欲忿争,虑伤国体也。”因再拜请罪,太宗斥道:“先帝朝,赵普在中书,其堂帖势力重于皇帝敕命,乃令削去。今何为却置札子?札子与堂帖,乃大同小异耳!”
张洎奏道:“札子乃行遣中书之事为耳,犹京都百司之符帖关刺,若废之,则别无公式文字可以指挥也。”太宗即道:“然则自今大事,须降敕命乃行,若不经奏裁,不可行也!”既定,命诸人退,又召寇准入,问其因果,寇准却挺胸抗言,称所行事均与他人议后行焉。
太宗道:“朕若召吕端等与汝当面,复何言!”寇准道:“廷辨亦不惧!”太宗大怒道:“汝面皮尚厚,然国家颜面何在!”寇准跪身伏首,却犹愤愤不已。
太宗摇首叹道:“雀鼠尚知人意,况人乎?”言讫,命寇准退出,寇准方出,内侍报张洎觐见,太宗宣之。张洎叩拜太宗,以言傍准,太宗道:“卿之官乃寇准所荐,今何以污其甚也?”遂斥张洎出,原来张洎虑寇准惹怒太宗,太宗必厌之,恐其殃及自己,遂进宫傍准,以求自保。
太宗本身奸险,然逢人生之末,恶念偶敛,又私寇准,故而闻言则恼。谁知次日早朝,寇准又抱中书簿领,欲论曲直。太宗见而大怒,指准斥道:“朕生至今日,有逆吾而生者唯汝也,然直固若此,不愿再见。”
殿上张洎见太宗生怒,又出班奏道:“臣闻寇准私下多傍言,怒朝廷而泄自愤也。”寇准闻张洎之言,立时色变,然见太宗盛怒,未以自辩。
殿上工部侍郎、同知枢密院事钱若水见是,出班奏道:“臣闻:高尚之士,不以名位为光宠;忠正之士,不以穷达易志操。中人以下者,闻爵禄荣遇忠主上;高洁上人,直谏为国常忘己私。寇准虽言语忤逆,决事专恣,然所思无不为国,所事未尝怀私。以陛下英明,不可以微瑕而否玉质也。”
太宗不听,拂袖退朝,却命黄门传诏,罢去寇准参知政事,出知郑州。若水出而自叹道:“当今待宠辅若此,余者何焉!忠者侍之何以秉节,奸佞却可趁贪名势,吾不能全进退之道,不如早退也。”遂以母老,自身添疾,屡请解机务。
且说张洎归家,却一病不起。歇养百日,过次年正月,恐朝廷不用,力疾赴朝。方就列,却摔倒殿上,立时身亡。后人有诗笑张洎:“禽鸟更栖恋旧枝,白丁易主多节志;张洎满腹徒经纶,新侍奉媚犹恐迟。”
太宗遣人吊慰不提,却说酆都秦广王殿上,早集许多冤魂,不去投胎,滞留控诉太宗无道,要求索命。秦广王见赵光义阳寿将终,乃命五道将军领牌印,带诸鬼去扰太宗魂。众鬼随往阳间,依命按时而作,太宗由是寝食不安,身况俞下。
是日,宰相吕端谏曰:“开宝皇后至今曝棺不葬,陛下宜安之,既显圣德,亦平世论也。”太宗怒道:“朕天子者,何所惧也!”吕端固请道:“昔涪陵不安阴曹,许王受累;今开宝不葬,于国何祥?陛下权视怜悯,亦善后世也。”
太宗闭目略思,乃许之。于是命吏部侍郎李至撰哀册文,将宋皇后祔葬于宋祖陵北,神主享于别庙。过月余,太宗俞恍惚,谓继恩道:“朕恐大限将至,不能再与卿共事矣。”
继恩道:“臣闻禳天可以延寿,不若为之。”太宗道:“若灵验,卿可代为之。”正是:弥留私己更遭民,奸险同臭总合污。毕竟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