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云烟短暂时,尊显昙花消去早;争宠邀功瞬息间,更容换位又一朝。
上回说到太宗地狱受刑,方觉恨悔,却早已迟晚,此暂不提。单表奸宦王继恩,闻太宗驾崩,即趋寝宫拜李皇后,力言更立元佐为帝。
李皇后乃处耘之女,遇丧事哀伤不胜,见继恩淫逼,一时没了主意,只言道:“须与宰相议之也。”继恩心急,遂亲至中书,召吕端入宫计议。
吕端本知继恩邪谋,知太宗已崩,遂心生一计,哄骗继恩道:“书阁中有陛下诏旨,待同取之。”继恩信以为真,心急步紧,跑到吕端前面,早迈进屋室。
吕端见状,却自屋外紧忙将门反锁,继恩大惊,不待问故,吕端指其骂道:“祖皇帝崩时,汝更国家大事;今若从汝,祸乱由生!”言讫,抽身疾走,奔宫中自见李后。
李皇后见吕端前来,怯问道:“继恩耶?”吕端拜奏道:“国家大事,岂可与祸宦相参。”李后道:“陛下晏驾,不知继者谁可,今将奈何?”言讫泪落,吕端正色道:“陛下已立太子,正为今日,岂容更有异论哉!望皇后以国家社稷为重,早断决策!”李后默然,吕端继拜问,李后勉强点首。吕端即请太子赵恒柩前即位,是为大宋真宗。
次日,李太后伴真宗,垂帘见群臣于福宁殿,吕端不跪,谏曰:“臣非我主而不拜也,请卷帘明晰,乃可拜见。”真宗然其言,乃命卷帘。
端见真宗肃颜,正坐威临,遂率百僚跪拜,山呼万岁,自始又是一朝。后人有诗赞吕端:“吕相腹中容船舟,坦坦荡荡待庸俗;碎小讽傍不屑意,但逢大事不糊涂。”
真宗既位,仍袭旧号至道,追封生母李氏为元德皇太后,追封亡妻、潘美之女潘氏为章怀皇后;追廷美为秦王,追赠德昭为太傅,德芳为太保。
尊李皇后为皇太后,册继妃郭氏为皇后。郭氏者,乃守文之女也。守文功赫边陲,终于端拱二年,受封谯王。既殁,太宗闻军中将士为之恸涕,询问乃知,守文常尽俸禄以犒军,死无余财。太宗感慨,时襄王赵恒妻潘氏方殁,遂命娶其女为继妃也;又晋封诸弟亲王,复封元佐为楚王,加授同平章事;复曹彬为检校太师、同平章事,加吕端右仆射,李沆、李至并参知政事,命给事中毕士安权知开封府。
继恩邪谋废立,被贬作右监门卫将军,出均州,李昌龄贬为忠武军司马,潘阆逃亡舒州。继恩羞愤难禁,到贬所不久身亡。
元佐以养疾为由,不出,真宗于是亲往问候。元佐者,乃其同母兄也,元佐闻而使人固辞道:“虽来,亦不见。陛下应以国家百姓为要,良心本分自省,勿以癫痴污耳目。”真宗侍外良久,叹息而还。
近侍拜元佐道:“陛下既以楚王为亲,何不出之而就显荣耶?”元佐笑道:“吾二人身虽同胞,然现不敢认也。彼为当世至尊,吾为旧日太子,纵兄弟不疑,亦有相间之人,吾何忍国乱人仇,以私享而乱天下哉!但愿囚身狭室,看日日太平。”自此,兄弟终身未见,元佐寿六十二岁而薨。
后人有诗叹元佐:“昭昭皇太子,磊磊坦荡身。人皆病癫狂,谁识假与真;孤孑忍寂寞,独影对单身。原来鄙豪取,但做良心人。”
真宗既位,金殿更天子,朝堂换旧臣,功升亲赏,过贬疏清,自不必说。单说李继迁依媚契丹,得以喘存,总寻机扰宋。
雍熙四年,攻夏州,大败宋将安守忠,损其兵三万,辽圣宗封其为夏国王。继迁多诈,罪契丹则附宋,仇宋而降契丹,渔利往乘,见祸乃止。
至道二年,闻宋将白守荣护辎重至灵州,遂设伏浦洛河。与守荣战而佯败,守荣逐之,伏兵抢获辎重,继迁回身复战,大败宋军。宋太宗闻报大怒,命李继隆为灵、环十州都部署,五路征讨继迁,然未有功。次年,继隆却设计破敌数千,获资颇重,又于固原建镇戎军,以防继迁。
继隆虎卧边陲,契丹、党项甚以之为惧。真宗既得大统,近陟疏黜,因李太后事,惮其胞弟,遂解继隆兵柄,罢为检校太傅。
忽闻田重进殁,不由悲叹道:“朕方大典,即闻此噩耗,损忠良悍将,非天薄我耶!”以功追赠为侍中,为此自愁宫中。是日,召给事中、判吏部铨杨砺入见,谓之道:“开国文武,多已亡故,遗则朽暮,天下谁与朕愁?卿主铨选官吏,观乎百僚,复有良才乎?”
杨砺拜奏道:“陛下施仁心,布明政,以道德治天下,是时愚弱尚乞尽力,智壮更无苟安,百姓待呼即随,臣僚唯命则力,何忧天下哉!况人才辈世而出,不独幸祖、宗朝也。”
真宗道:“然外狄颇凶,以祖、宗英明,尚存遗憾,朕何以比之?”杨砺再拜道:“臣昔日尝梦,请以言之。”
真宗许,杨砺道:“臣旧时尝处僧舍,夜梦衣古装者唤,入天宫,指来和天尊云异日为我主,臣初见陛下作襄王时,见与天尊模样无二,忆昔日之梦,是以知陛下乃来和天尊也。”
真宗闻言,哑口惊目,侍臣亦然。良久,真宗问杨砺道:“元和天尊乃为何神?”杨砺道:“臣未明其为何神,然既称天尊,必神中之贵也。陛下奉天而世,盖国家必盛,臣民多幸,社稷有福也。”真宗闻言更面,喜色道:“闻卿之言,朕心甚慰,是受命于天,然则天必佑也。”遂重赏杨砺,私以其言自喜。
次年,真宗改元咸平,斯为元年也。时工部侍郎、同知枢密院事钱若水,屡请辞官不得,今又上表请奏。真宗召之,慰道:“学优以仕国家,既纵己志,又报君朝。卿年岁尚壮,何急隐归耶?”
若水拜奏道:“臣素志高山岩穴,清水溪旁,现年近四旬,恐人生有限,不急而憾也。朝中饱学莘莘,忠勇济济,撤朽木不足以倾大厦,且容添柱梁。况母老待孝,固请陛下准之。”
真宗叹道:“然卿欲去,可为朕谏否?”若水道:“中书舍人王旦有德望,可宜任大事。”真宗称善,然不准其辞,暂罢为集贤院学士、判院事,命修《太宗实录》,若水无奈,只得称诺而退。
真宗屡以天尊矜傲,杨砺闻则甚悔,与子道:“吾只言旧日之梦,劝主自信,何以至此耶?”遂自责成疾,未久而亡。真宗闻其丧,诏亲往吊慰。
时大雨不止,杨砺居蔽窄巷,车撵不能进。真宗无奈,只得步入其第,见居所简陋,叹谓众臣道:“杨砺居蔽深巷,舍所陋简,可见清廉之一斑也。”遂诏令罢朝三日,追其为兵部尚书。
既而,其子觐见,呈上杨砺遗奏。真宗览之,其大意曰:“臣未知有德,幸得天示,却惮万一而误国也。陛下仁慈臣民,英明国事,古今帝王之圣主。然天以勤智而酬,视骄惰不屑,得非不更之常理哉!陛下既承天命,脱身尊显,当以之自信励志,而非恃此高枕,遇事待天也。如此,社稷幸甚,万民幸甚。”
真宗观罢,赏砺子退之,却命内侍,将遗奏烧毁,心颇怨砺。后人有诗叹杨砺:“身朽尚思国,迫谏表心忠;忧劳诸葛亮,却逢安乐公。”
却说契丹圣宗年盛,萧太后摄政,更拜韩德让为大丞相,封齐王,总览军政事务。君臣厉兵秣马,无刻不寻隙南征。闻宋太宗死,真宗即位,又罢李继隆,萧太后甚喜。以赵恒自长宫中,儒弱无能,宋边陲大将殆尽,故欲趁机讨之。
休哥闻事,负病请命,萧太后劝道:“卿重疾缠身,不当复劳鞍马,吾母子南出,卿可为镇国也。”休哥泣道:“臣受国恩厚重,唯以身报还,廉颇老而善饭,臣何惧死沙场,愿为前导!”
萧太后感泣,与厚赐。即命州府集兵备粮,准备伐宋,却不数日,闻休哥病亡。萧太后大恸,辍朝五日,命全国戴孝,暂罢出兵之事。
宋咸平二年,曹彬久病弥留,乞以觐见,真宗亲至其家,彬强起身,感泣道:“臣将木之人,憾不能为国战死沙场矣,然有犬子,尚可驱使,力效国家也。”
真宗道:“虎父无犬子,如卿所言,朕尚知卿七子皆非凡类,曹璨与曹玮犹堪大用,然未知谁为良者?”曹彬道:“璨似我,而玮出于我也。”
真宗悉之,彬既道:“《吕氏春秋》言:‘举贤不避亲仇’,臣虽荐亲,心不敢怀私也。愿逢大事,臣子孙能作赴难者先;蹈水火、涂肝脑,表我忠诚也。臣虽九泉,尚瞑目也哉!”言讫而逝。
真宗见又失良将,当即大哭,诏命辍朝五日,百官临丧。因功追封曹彬为济阳郡王,谥号武惠,且赠其夫人高氏为韩国夫人。
后人有诗赞曹彬:“虎狼丛中唯仁悯,家中教子心尚勤;呕心徒待续忠诚,可堪良将第一人。”既而,真宗每言曹彬,必潸然,且道:“今失之,乃天丧朕也。”
却说萧太后闻知曹彬既死,失却大患,河北又乏良将,遂命次子梁王耶律隆庆为先锋,韩德让、耶律斜轸从军中,与圣宗集兵十五万,兵出南京,挥师宋土。毕竟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