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眨眼我已八岁,小师叔也已有十二岁。
三年的时间我长高了不少,而我把这长高的原因都归功于习武的因素。
一次偶然,我从云尘那里得知平日他们除了打禅诵经以外还要学习武术,见识到武术的厉害以后我就跑到净空师父面前把曾经做乞丐时的遭遇又添油加醋的哭诉一番,最后他老人家甚是怜惜的拍拍我的头,道:“本寺传授武学乃是为强身健体所用,日后你若还俗用作护体防身倒也不是不可,不过切记万不能以此与人为恶。”
我当然满口答应。
我学习武术是瞒着小师叔的,怕他发现每次我都让云尘为我做掩护,为此云尘不少嘲笑我:“小云筝,你怎的如此怕净心师叔?”
我叹道:“不是怕,我只是不想让他担心。”
云尘不以为然道:“不还是怕。”
我懒得理他,趁他不注意迅速从身后偷袭他,可我哪里是他的对手,几下就被他撂倒在地。
他得意道:“好你个小云筝,竟敢趁我不备偷袭我,如今尝到苦头了吧。”
我蜷着身子躺在地上嗷嗷叫:“我只是与你玩闹你竟下手这般重,痛死我了。”
他一听急忙蹲下来急切地问我:“小云筝你没事吧?我都没怎么用力啊。”
我却趁机给他一脚后立刻闪到一旁,他捂着肚子看着我难以置信道:“你……你竟骗我?”
我拍了拍身上的土,笑得如一只狐狸:“兵不厌诈,谁让你轻易相信我。”
以我的智慧想要欺瞒小师叔本就不易,我又与他日夜相伴,第三日他便知道了。
我看着他分不出喜怒的容颜嗫嚅道:“我不是有意瞒你的。”
只听他淡淡问道:“你这几日偷偷跑出去就是为了习武?”
原来他早就发现了,我惊讶的抬头看他一眼又立刻低头小声道:“我不会落下功课的。”
他轻叹一口气道:“早就看出你不爱读书,却没想到你竟喜爱习武。”
见他不高兴我急忙道:“小师叔若不喜欢,筝儿明日就告诉师父不学了。”
他却忽然变得极为严厉:“既是决定要学又怎能轻言放弃。”
我疑惑的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看着我神情郑重道:“当初我明知你不喜读书仍教你识字是怕你无聊,如今你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怎么能因为我就放弃。”
“真的?”我将信将疑道:“你不生气?”
他笑着反问:“你肯多学,我为何要生气?”
我又试探问道:“那我习武了小师叔还会不会像以前一样喜欢我?”
他浅浅笑道:“会。”
我又追问道:“真的?”
他轻点了一下我的鼻子,失笑道:“真的。”
我心中甚喜,欢呼雀跃的往他怀里钻,却一不小心碰到他的轮椅,痛得我呲牙咧嘴,他忙拉过我的胳膊关心道:“碰到哪里了?”我还没来得及抽回已经被他看到手臂上的淤青,他皱了皱眉转身从书架的最底层拿出一个小木匣,小心翼翼的为我擦拭伤处,心疼道:“怎的如此不小心?”
他的手指冰凉我却感觉异常温暖,不禁撒娇道:“都怪云尘师兄,我才刚学他却一点都不让着我。”
他对我宠溺笑道:“他若处处让着你,你又怎能学会?”
我轻轻哦了一声转而得意道:“不过他也没得着什么便宜,我用了前几日你让我看的兵法。”
他双目一亮:“你都记住了?”
我羞愧的挠挠头:“就记住一招。”
他无奈摇摇头,低头为我认真擦药。
最近我发现小师叔总是给自己煎药吃。
一日他正在梧桐树下摆弄着什么东西,我端着药碗到他面前,问道:“小师叔,你最近是不是生病了?怎么日日都要饮药?”
他继续摆弄着手中的玩意头也不抬道:“不是,这只是我用来补身的药。”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站在他身边看他忙活。
好一会儿他才拿着自己制作的一张精巧的小弓弩喜道:“终于好了。”
我看着那只做工精致的小弓弩疑道:“你做它做什么?”
他将弓弩放入袖中,将轮椅倒退几步远,抬手朝树上一指,三只掌长的袖箭飞速射入树干,整个箭身都没入了树内,威力不容小觑。
他看着我惊恐的模样甚是满意道:“我无法习武,做它是用来防身用。”
我道:“筝儿会好好习武,以后长大了保护小师叔,这东西那么厉害万一伤着你自己怎么办?”
他端起桌上的药碗道:“只是以防万一,我不会轻易用它的。”
那时的我没有意识到他整日呆在寺院干嘛要制作那么凶险的武器?
晚上小师叔拿出药箱替我擦药,笑着打趣道:“没见你功力有什么长进,我擦药的功夫倒是日日见长。”
我撅嘴道:“当初只觉得云尘师兄他们练武甚是厉害,却不曾想到竟这般受罪。”
他笑道:“若事事都如你想得那么简单,那天下就没那么多失意人士了。”
我朝他吐吐舌头。
他边为我擦药边疑道:“怎么会有这么多淤青?”
“今日练的是拳法,我功夫不及云尘师兄他们,所以挨打得多。”我埋怨道。
净心停下手中的动作,墨玉般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问道:“你是不是偷偷跑去玩了?”
我摇头说:“没有。”
看着他渐渐沉下去的脸色我只好老实交待:“近几日我见小师叔日日饮药如吃饭一般寻常,昨日便偷偷尝了一下,实觉那药苦极难以入口,听香积厨的净风师伯说蜂蜜可减轻药的苦味,就跑去后山去捉蜜蜂,”我懊恼的撅了撅嘴道:“可是我太笨了,蜜蜂没捉到人却从树上摔了下来。”
他怔了一怔,轻轻揉揉我的头:“小傻瓜,我身子不比常人,只有靠吃药才能像常人一般成长,这药是每年都要吃几日的,早已习惯。”
我疑问道:“真的?”
他轻轻点了点头,低头查看我身上的伤,皱眉道:“倒是你,亏是从树上摔了下来,若被黄蜂蛰到就真的严重了。”
“黄蜂?”我惊异道:“我去捉蜜蜂怎会被黄蜂蛰呢?难道它们是亲戚,黄蜂要替蜜蜂报仇?”
他看着我不禁失笑道:“对,它们是亲戚。”
我挠了挠头冲他傻笑。
。。。。。。
又到了我和小师叔的生辰日,清明节。
一早我就如往年一样到寺外买了一串糖葫芦后匆匆跑到后山去找小师叔,可后山四处空荡并没有那一抹苍凉落寞的白色身影。
寺中有前殿和内殿,前殿是供信客们敬香许愿用的,内殿则是供寺里德高望重的僧人平时议事用的,寺内弟子是不允许擅自出入的。
我不知道小师叔是不是寺里德高望重的僧人,但我绝对不是,不过对于在寺里长大的我来说,偷偷从侧门溜进去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我的猜测果然没错,要找小师叔只要去最安静的地方就对了。
我刚欲上前找他,就见一个男人从正门走进来,我一慌,忙找了个柱子躲起来,柱子粗大把我挡的严严实实。
我偷偷打量着来人,他大概四十左右的年纪,虽然已是不惑之年但在他身上并未看到一丝岁月的痕迹,一袭华贵锦袍更让人觉得威严不可侵犯。
我悄悄看了看小师叔,发现他面露迟疑丝毫没有平素的恬静从容,双目紧紧盯着那个男人,身子竟有些微颤。最后他张了张嘴轻轻吐出俩字:“皇上……”
我心中一惊,呆愣着不知该怎么办,却听到那个锦袍男人柔声道:“祎儿,你我本是父子,此处又无外人,你又何必如此拘谨。”
听到那人叫自己祎儿,小师叔眼中划过一丝悲痛,不过也仅仅只有一瞬他已然面容平静道:“皇上叫错了,小僧乃是长清寺的俗家弟子,法号净心,不是皇上叫的祎儿。”
语气淡漠疏离拒人千里。
皇上也未发怒,只是看着小师叔有些歉然道:“是朕对不起你和你娘,你恨朕也是理所当然,”稍顿了一下道:“只是朕当初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小师叔突然冷笑一声道:“为得皇位抛妻弃子,害得自己妻子丧命儿子成了半死不活的残废之人如今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皇上一句‘不得已而为之’说得倒真是轻描淡写啊。”
言语犀利,讥讽之意尽显。
“你放肆。”皇上厉声喝止。
看到皇上发怒,小师叔冷哼一声:“怎么?皇上做得听不得了?”
大殿内一片死寂!
良久,听见皇上声音低沉似是压着怒火:“罢了,你我父子难得相见,朕不想与你发生龃龉,”缓了缓神色道:“朕说过等你长大便接你下山,可如今朕登基不久根基尚且不稳,若冒然把你带回宫恐不能护你周全,所以……”
“皇上多虑了,”小师叔冷冷打断皇上即将出口的话:“小僧自幼在寺中修行,早已习惯,从未想过去任何地方。”
皇上静看小师叔片刻,轻叹一声道:“也罢,你尚且年幼,在寺里多静修几年对你也有益,待日后朕的江山稳妥些,再来接你下山。”
小师叔面容冷峻一言不发。
大厅内又是一片沉寂后,皇上正欲开口说话门外却响起一把尖细难听的声音:“禀皇上,皇后娘娘已敬完香,特让奴才来问皇上何时回宫?”
闻言,小师叔冷瞥一眼皇上冷哼一声转头看向一边。
“朕这就回去。”皇上扬声向外吩咐,直到听到外面的人应声离去,皇上才回头看小师叔,踟蹰片刻终是轻叹一口气,头也未回的抬步离去。
见皇上离去,小师叔张口想要挽留那抹无情的背影,可终究没有喊出那两个字。
我被眼前的一幕惊得久久不能回神,手中的糖葫芦“啪”的一声掉地,惊扰了望着远去的背影失神的小师叔,我也吓得的往柱子后缩了缩。
“谁?”小师叔立刻惊觉的抬手指向躲在柱子后的我冷声喝问。我见识过他袖中那只弓弩的厉害,只好硬着头皮乖乖走出来。
“筝儿?”见是我小师叔暗暗松了口气,收起了那只藏着弓弩的手臂。
“你都看见了?”语气不是被人发现秘密的恐慌,而是被人遗弃的孤单无助。
我轻轻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走到他身边,看着眼前这个即使悲痛欲绝也在极力隐忍眼泪的柔弱少年,心中满是心疼怜惜,慢慢伸手握住他的手,真心道:“小师叔,筝儿会陪着你,筝儿会永远陪着你。”
他微微一颤,抬头怔怔的看着我。
第一次,他用沁满汗水的冰凉手指反手握住我的手,像抓住最后一棵救命稻草般紧紧握住我的手,无助道:“筝儿,你就是我的小太阳。”
我坚定不移的看着他:“那筝儿就永远做小师叔的太阳。”
那一年我十一岁,小师叔也仅有十五岁。
只是自那以后他再也没去过后山,我们也再未过过生辰。
时光如梭,昔日眉清目秀的孩童已然长成一位温尔文雅的翩翩少年,一袭白衣纤尘不染,仿若谪仙,只是那笑容依旧如水的背后究竟隐藏着多少痛苦,他从未在人前显露分毫,而我确如当初小师叔为我取名时所希望的一样,无忧无虑的长到了十四岁。
小师叔虽不能习武,但他经常看一些关于武术的书籍,然后在我为他演示一番后仔细为我指导一招一式。
短短几年,我的功夫突飞猛进,云尘已然不是我的对手,而他为了安慰自己深受打击的柔弱心灵,一直都认定我不是受高人指点就是偷练了什么绝世武功,我又常常故弄玄虚的捉弄他,所以他更深信不疑的认为我是佛祖派到凡间体验人间疾苦的仙子。
一日在与云尘比武斗技之时由于我的粗心大意一个处防不及竟实实在在挨了他一脚,而他这一脚竟生生打出了我的月经初潮。
打伤了仙子可还了得?
云尘惊慌失措的看着满身是血脸色惨白的我,吓得瑟瑟发抖。
我强忍着痛,异常冷静的告诉他:“快带我去见小师叔。”
小师叔因自身体弱多病平日里看了不少医书为自己调理身子,他又天生聪慧,经过这么多年的精心研究,他的医术已是相当了得,平日里寺里若有哪位僧人身子不适皆是找他医治。
云尘急得乱了分寸,经我一说一刻也不迟疑的抱着我去找小师叔。事后他啧啧赞我冷静勇敢,多亏及时提醒他去找小师叔,才不致酿成大错,其实我没告诉他,当时以为自己快要死的我,最后想看到的人不是他,而是小师叔。
云尘抱着我风驰电擎般的冲到净心园时,小师叔正在窗边看书,他看到我痛苦的模样忙吩咐云尘把我放到榻上,催动轮椅到我身边,双眉紧蹙着把手放在我手腕上诊治了一会儿后忽的面色一变未置一词的转身到桌边写了一张药方,吩咐云尘去为我煎药。
云尘出去后,我一直压抑着的恐惧倾泻而出,看着他泪如雨下:“小师叔,我是不是要死了?”
听到我问他面色一红,支吾道:“不……不是。”
我以为他在安慰我不禁提高了哭声:“小师叔不要骗我了,若不是要死了又怎会流那么多血?”
他本就微红的脸色变得越发的红,转头看向窗外吞吞吐吐道:“是癸……癸水。”
“癸水?”我擦了一把眼泪,疑道:“何为癸水?”
夕阳西下,窗外晚霞格外漂亮,狭小而温暖的屋内,生理早于心理的我泪眼朦胧的注视着眼前面红耳赤的少年,极认真的听着他声如蚊呐为我讲解:“癸水乃女子月事,经脉初动所致……”
最后我终于在小师叔红欲滴血的脸色中明白,我不是要死了而是长大了。可这长大的结果就是我被小师叔赶了出来,以后都不能再与他同榻而眠,就连同屋而居都不行,这次他的态度非常坚定,任凭我如何胡搅蛮缠他都不为所动。
我回到多年前为我腾出的书房,把造成这一切后果的云尘在心里埋怨一百遍,于是,我一赌气跑到净空师父面前状告云尘与我比武时下手颇重,差点要了我的小命。
虽然小师叔说让我独自一人居住之事与云尘无关,但我还是固执的认定就是因为云尘,小师叔心知是我心中不快故意找云尘出气,可又难于说出事实,云尘又一直傻乎乎的认为确实是他出手太重,甘愿领罚,也只好作罢。
最后,净空师父特别明察秋毫的罚云尘扫了一个月的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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