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一把艺术家手中的小刀,一刀一缕的雕刻着,留下它每一段的痕迹,悄悄地滚过去;又如戏台的帘幕一样,唰的就收了去,又是新的布景新的人物。
在怡奇的记忆中,戏台上终究有过五颜六色的表演和声际,在那里回响缠绵,绕着记忆的横梁袅袅娜娜不肯散去。
怡奇是写了日记的,时间在她字里行间的空隙里筛子一样漏了去。美丽谈不到,爱更谈不到。过去呀!叹息像滋长的青苔草,郁郁葱葱得让人心神晦暗,有一种寥落和孤寂虫子一样穿过她的一条条血脉,侵蚀到她的内心。
十年前,怡奇和罗罗果新上大学。别误会,罗罗果是女孩子,米奇最好的朋友。
罗罗果手托腮帮坐在寝室窗旁的书桌前。这是个阴云的天气,浅灰色的天淡淡的露出一些虚渺的蓝底子,让人有一种灰茫烟飘的悠远的思念情绪。罗罗果只管望到天那一边的云层里,其实也没有云,天是大整的一块。没有零碎云的分割,仿佛一块旧的灰蓝布铺到天上,有一丝透不过气来的不爽快,她的心也闷闷的。
罗罗果给在另一所大学的羔羊羊接连去了几封信,在每封信未都附加注明望回信,但羔羊羊的回信就像冬天的太阳一样迟迟的不肯亮相。明天也许就有回信了。罗罗果想,她的眼是滴在白纸上的黑水珠,黑白分明中有一种可怜的明白。脸瘦削了许多,显出一些棱角来。
你怎么啦,怡奇走进寝室,看见她一副背倚苍山的一种辽远淡郁的隐晦神情,小豹女变成小淑女了,怡奇笑着问。
罗罗果嘻嘻一笑,推开面前一本看得发呆的书说,我本来就是淑女嘛。
怡奇说,你不是淑女是瘦女,你知不知道,这两个月你瘦了许多,不过这样你倒漂亮了,你以前的胖把你的美都罩住了。
罗罗果听了怡奇这一句话,好像一下要快乐起来。她眼白乞乞的问,真的吗?
罗罗果是一个极爱美的人,因她的家境不够好,她以前只能捡她大姊的衣服穿,她大姊是老师,有自己的工资,也丰足,穿衣服并不窘,因而她能捡到一些落伍的时髦,又因她极爱显美,读高中时也因此得了一个外号落伍美人她那时很有几分肥胖,她美得并不尽意啊!现在,她如果要真的美丽起来,倒是一件让她快意无比的事情,她觉得她的羔羊羊也要有希望了。怡奇走上前去小声问一句,他回信了没有啊?罗果果本来是笑着的,听了这一句话,仿佛支持不住笑的沉重,脸色暗淡了下来:没有。语气里有一种失败。
怡奇有几分不安,仿佛自己不该问似的。
罗果果反而笑了,他不回,我又写,写得他烦了,他终归得回一封,哪怕一个字,不。哈哈哈她大笑起来,是一种情绪释放的笑,响彻整个屋子,一屋子的笑充斥着,怡奇陪着她笑了,内心附着几分哀怜传到眼睛里,雾罩子一样笼住罗果果,罗果果不高兴的说,你是怕我输吗,我是不怕输的。倒是你自己,我昨天看见你的日记本上写着:人生兀自美丽,兀自消散。写得这样消极寒凉,别是这一段时间,你看《红楼梦》看到骨子里去了,不要生出心理病症来,这样的事也不稀奇呢。
怡奇笑一笑,未可置否。
不过,你那一句话写得倒是极美,心是会飞的蝴蝶,飞过无数花营,落入你的眼中——美妙绝伦。罗果果说既写出爱情的华美,又写出了爱情的唯美。走过万水千山,你永远是我的唯一。对,我欣赏这样的爱情。
那是你心中有一个好的月亮呢圆着呢。怡奇说,她仰起脸,望着窗外辽远的地方,她的脸白、净,红的光艳从皮肤里浸溢出来,有一种极致洁净的美。
罗果果就问,你呢不是也有一个极好的月亮圆着么?
怡奇淡淡一笑:我的月亮早不圆了。
罗果果叹息道:你和熊小鱼之间真的就这么完了,你们之间真有不可化解的矛盾。
说到矛盾好像谈不上,我们没有正式的谈过什么,也不存在思想上的沟通,就是那种若有若无吧,还谈不到分手。
罗果果踌躇了一下,说:听说乔鹿儿考上的那所学校她没去,复读明年着要考熊小鱼羔羊羊他们那所学校呢。
乔鹿儿,也是怡奇和罗果果的高中时同学,站在女同学中,她总要高出别的女同学一个头,细高的身体,细亮的声音,甚至她的五官都是细细的,却排列精致。皮肤有几分医生的苍白,白得苍茫而没有情感。阳光从玻璃窗外涌进来,泻到她的脸上,她的脸便飞了许多红霞。站在新生自我介绍台上,她傲岸的说,我姓乔,叫鹿儿,名字里透着麝香味。就这一句话,叫高一568班的同学全记住了她,她却欣赏班长熊小鱼,熊小鱼那时爱踢足球,她总是鹿视眈眈的站在场外替他鼓掌叫好,熊小鱼的视线会落在更远的地方,那里或者有怡奇。怡奇是不会站到球场上去看他踢球的,她喜欢躲在教室里,隔着玻璃窗静静的看他踢球。借着一层透明物做掩护,怡奇才有勇气去看他,她喜欢把他隔在梦里,晶莹剔透。玉一般的梦啊要破碎消散了!
她要做什么那是她的自由。怡奇微微的戚一下眉头。罗果果忍不住说:你为什么不主动点呢,那点虚无的骄傲就那么重要,对于爱情它真的不应该。
可笑,我拿什么和他交往,他什么权利也没给我,甚至说话的权利,怡奇有一份激动,她两手一垂,头亦垂下去,有一种真实的悲哀。
罗果果并不愿就此同情他,偏执的说了一句,你不同样没给她说话的权利吗?
怡奇听了这一句话,惊异的拿眼看她:可他是一个男孩子。
罗果果说,男孩子更自尊。
怡奇沉默了,她内心里有许多话,纷纷乱乱的,说不出来的沉闷。罗果果当然不知道她那些话,她不再和怡奇争辩,她又沉到她自己的世界里去了,那里有她的羔羊羊,她可以恣意设计的世界。
我想给他打一个电话,罗果果对怡奇说,那口气似在和她商量,又似她早已做了决定。
写信吧,便宜些。怡奇建议到。
我的爱情不需要打折。罗果果娇柔一笑,你不知道,能在电话里听到他真实的声音,那种感觉真的很美。
怡奇在心底说,我知道,我怎么不知道呢,但她不愿说出来,她只是笑一笑:你脸上都写着呢。
也许,我可以给他织一件毛衣。
可是你连织毛衣的针都没拿过呢?怡奇稀奇她的想法,这费时费力的事亏他想得到。
罗果果没等怡奇同意后才去做,秋天过去的时候,她的毛衣织好了,很漂亮。也许,一件毛衣足够捂热羔羊羊的心。羔羊羊回信了,而且附寄了他穿着新毛衣的照片,模样潇洒,温暖的太阳光泼洒在新质的毛衣上,让人满眼都是暖洋洋的。照片在罗果果心里无限的扩大着。鼓涨着她的每一个兴奋细胞,她觉得她的身体是轻了,要飞起来。
罗果果对怡奇说,我可以一个星期不用睡觉了。
怡奇好笑的问,那你干什么。
看月亮。
冬天的晚上哪有什么好月亮可看。怡奇说。
我心中有一个好的月亮美着呢。罗果果快乐的说,她的快乐里又有几分自豪,她仿佛要把她的快乐赠送给人,又说,你呢,不也可以有一个好月亮。
怡奇淡淡一笑,随手在纸上画了一个月亮,问,是这样的吗,纸月亮?
罗果果当然知道她内心里那一些翻江倒海的话,她不敢碰触。她只好问,有一个叫苏里基美术院的学生,你们怎么认识的,你们在交往吗?
有什么不可以吗?他也挺优秀的。怡奇像谁得罪了她,高声说。
可他好像不是一个受正统思想支配的人,而你刚好和他相反,罗果果不无担心的说,你和他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除非你要那么认为。怡奇不屑的说。
罗果果沉默了,她知道怡奇骨子里会有很倔强的东西,一旦他们耗上她的思想,她会不顾一切的坚持下去,即使受尽伤害和折磨。她是极其矛盾的人,极聪明又极愚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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