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周末,苏里基就会来找怡奇。他总是有许多谈资,让怡奇也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健谈的人。
你真的很有绘画天赋,你以前的放弃是一种对艺术的屠杀。苏里基这样评论怡奇的画。他是一个自由性格的人,行为散漫,目光自许。
怡奇听了这话很快会想起高中时熊小鱼对她学画的态度:厌、冷。
是的,我不该放弃的,它像我过去的恋人突然又回来了,怡奇悠悠的说。
你以前没恋过爱,只是一张画,苏里基问,有一丝好玩的意味掩在他的眼睛里。他的眼黑亮有力,看人时仿佛一览无余,而他又是那么不用心,眉毛是书法家手下浓墨饱蘸的一笔风流洒脱,鼻挺直尖锐协在他慵散的气质里肯定着他个性的张扬,他嘴角余笑似有似无,去向飘远。
他看定怡奇,像看着他完成的一幅重彩油画,细细的剖析着它的精致和破绽。
你以为呢?怡奇仰起脸,目光肯定,她对视苏里基,眼神完全是敞开的,容得下世上万事万物,她这样看定他,挫懈着他的骄傲。
苏里基自嘲的笑一笑,撇过脸,避过她的锋利:你的恋人也许很优秀一定得伤痕累累的走开,不过他也许又会感谢你给他的那些伤,因为他懂得自己曾经真正爱过。你是一个懂得爱的人,你的爱也许就是一本小说、一首长诗、一阕词令。
怡奇不由哈哈一笑:诗人和画家往往不会分开,他们总是很完美的结合在一个人身上,这样不至于做了画无诗,做了诗无画。
苏里基哈哈一笑,那样他看上去只是一个孩子:你有你的幽默。
怡奇亦笑:是你给了我幽默的素材。
苏里基歪过头对怡奇笑问:我不至于就落败成你的笑话材料吧。
怡奇忍着笑问:那你能成为什么?
苏里基黑眼睛闪一闪,坏坏的一笑:成为你爱的对象。见怡奇并不说话,咬着嘴唇望着他笑,以为他是一个俏皮的玩笑。他又肯定的说一句:难道你看不出我喜欢你吗?他说得自然而流畅,一点难为情也没有,脸皮厚厚的受得住挫折。
怡奇和他逗乐道:有多喜欢呢,可以维持一个星期吗?她眼睛里的调皮一望无余。她看见苏里基的脸棱角分明,却又一脸落拓不羁的野。像是在天旷无垠的绿草原无限风景中遇到的一匹枣红马,身形健硕、四蹄高亢。她想用手中的马鞭挥扬着让它奔驰起来。那一种浪漫啊让人心旷神怡却不能长久。欣赏这样的风光可以,驾驭这风光却会很累,怡奇的思想里并不想骑这匹枣红马,除非是看一看,欣赏一下他健美的风姿。
苏里基看得到怡奇眼中对他的欣赏,但没有爱,这让他若有所失,他的骄傲让他以为他全能得到。他走近怡奇,盯住她的脸,玲珑剔透,玉一般的颜色,他黑黑的眸子一动不动,光点凝结,他圆的眸子镜子一般映着怡奇的脸,淘了气的脸有几分野的可爱罗曼蒂克的气氛袭染而来,他低下头要吻到那一张嘴,红红的,挑衅着。
怡奇偏过脸去,他吻到她的头发,柔顺的拒绝着,苏里基低头一笑,后退开去,两手撑住某一个物件,默默的看住怡奇,不觉察自嘲的笑着,微微的淡淡的,看不到他内心的波澜。
怡奇的脸泼染而红,一瓶红墨水泼在玻璃上红得透亮,怡奇只管偏过头去看到另外的东西,一时没有勇气回头。苏里基觉得自己是反败为胜了,他看着她娇不胜羞的样子,说:你在中学时一定是老师的好学生,乖孩子。中学老师其实就是赶牛群、马群的人对那些不听话的牛儿马儿他可能扬手就是一鞭,但你会很少挨打。
怡奇忍着笑说:你把老师说得那么野蛮,完全不是文明人。
恰恰相反,他们是文明人。不过,他们喜欢用野蛮的方式驯服出一批有一批文明人。比喻你,我。苏里基做了一个优雅的手势。
包括你自己就好了,不要把我也拉进去。怡奇笑着反抗到:我读书是读的我自己的书,不要别人硬逼。
你都会读些什么书那,《红楼梦》,读得人的心都涩涩的,有什么意思,我就从来不读它。苏里基一摆手,像是要打落一遍繁琐。
你是一个连林妹妹都不爱的人,真不懂得怜香惜玉了。怡奇叹息道。
苏里基不说话了,只是浅浅的看着怡奇,眼神微微。
怡奇不知道他的心思,只好笑着说:你只管盯着我看,好像不认识又要重新认识一遍似的,莫不是暗暗打算下次见面送我什么样的礼物。那我才高兴呢。
苏里基收了眼神,也觉好笑。他说:不是,我是觉得你挺像我画过的一张油画。
怡奇说:最丑的那一张。她记得他刚才的尴尬。
苏里基笑着摇摇头:不是人物画,是风景画。神韵像,乳白的月光下,零星散落,天微蓝微蓝的,被浸在一遍林子里,林子里时明时暗,枝枝叉叉的,偶或飘出一两片叶子,幽绿幽绿的,像夜的眼睛,又像飘飘欲飞的魂灵。
很鬼气,我给你的只有恐怖。怡奇笑。
不,很灵翼、滞重幽暗而又渴望。他的语气很轻淡,眼睛里却有一种悠长的意味,深深的,完全没有了刚才的轻佻。
怡奇呆住了,想:他怎能如此挖掘我,可又能怎样呢?
苏里基眼里的光亮越积越多,焰焰的要燃烧起来。他淡淡的对怡奇说:我们可以恋爱吗?他问,像在问一件很轻松的事。
你是等不住我的,你没有那样的耐心。怡奇仰起脸来,她看定苏里基,亦眼神淡淡的。
我们可以有一段故事。苏里基的声音高一点。
制造一段无头无尾的故事。怡奇轻轻一笑。
怎么说?苏里基盈盈一笑,亦昂起脸来,让窗口的阳光洒脱的落到他的脸上,他的笑里金辉轻扬。
在故事里我是没有开头的。怡奇说,她看着满面金色的苏里基,内心里产生一种奇异的美感,而又是遥远的……遥远的金面塑。
因为你的故事编制在别的故事里了,对吧。苏里基眼神炯炯的说。
怡奇没有回答他,继续说:而你的故事是没有结尾的,这合孚你的性格。苏里基并不反驳她的话,听她继续说:无头无尾合不拢的一个故事,有什么意思呢?
但会有一段传奇啊,像张大千和……像徐悲鸿和……像马丁·路德·金和……哎,奇怪,我怎么把他们爱的对象忘掉了。苏里基搔搔他蓬松黑亮的头发,满脸疑惑。
怡奇点点头说道:对对,我知道你就是这个样子的,传奇里只有男人,那里会有什么女人。怡奇只管点头笑着,那里看见他早已满面绯红,那样子真的有几分可爱了。
怡奇和苏里基交往着,过了三年。
苏里基对怡奇说:所有的人都以为我们在恋爱,但是我知道,离你最近的那条护城河我老是跨不过去,你仍是你城堡里的女王。
怡奇说:希望我没有伤害到你。
苏里基嘻嘻一笑:我不过是个边疆的入侵者,入侵和退守都是自愿的。你损失了我一些骄傲而已。其实你已给了我一个故事,虽然与爱情无关,但终有几分美在心底留着。好了,我也毕业了,该是走的时候了。
怡奇不好意思的笑问:到很远的地方吗?
苏里基点点头:恩,很远的地方。或许去国外。
哦。怡奇微微应一声。苏里基笑看着她说:怎么,也有一丝难过。见怡奇并不应话,只微微的沉在那里,苏里基哈哈大笑起来:看来我还没有全军覆没,不过剩的也不多,就我这孤家寡人,哎、嗨……他站起身来,伸出大手掌:来,我们去海边走走。
那时他们走在海边,海风掀得他们的衣服蝴蝶般飞舞,海浪一次次想淹没到他们的脚,却又无力而退,他们是无惧的了。
怡奇说:是的,你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你不是属于尘俗生活的人,而我们只能守住我们自己。守住千篇一律的生活,它也许更合孚于世人的眼。让人以为就应该这样活下去,其实不过是人给自己套襟的一个小小的笼狱。它是无形的,人的精神是有形的,它能禁锢一切,让人无法逃脱,只能做小小的自己,其实多累。怡奇微微叹息,烦忧点点。
你在烦恼吗?苏里基问:人的一生会有许多烦恼,我的烦恼来时我就会说有一只虫子来了。也许是一只很小的虫子,它会叮咬到你,让你瘙痒、肿痛,让你不安有时。有时也会飞来一只大一点的虫子,毒性更足,它会深深的刺痛你,溃烂或疤痕,真的,人的一生会有许多这样的虫子,来了也不可怕,来了就掐死它,有毒的虫子更要掐死它,因为人活着不是来受苦的。
你问过这样的问题没有?苏里基问。
什么问题?怡奇看着他的脸,他的眼睛看着远方,远方的海有几分淡远的意境。
比喻人生下来是干什么来着?苏里基收回视线,认真的看着怡奇。
怡奇点头笑一笑,等他说。
苏里基继续说:是的,我们会有许多次要问到自己,其实我的答案很简单,人生下来就是为了享乐的,享受做人的快乐。
你这样说得人毫无意义。怡奇微笑着。
那是你还不了解人。说穿了,人就是化了装的动物,对于另类的动物它是侵略者,对于自然界它是破坏者。比喻你看蚂蚁,它好像是最无意义的,但它每日忙得甚欢,你觉得它可怜可笑,笑它的忙、笑它的碌。而反过来想,它看你也不过如此。再比喻吧,你看猴子和猴子打架很可笑,它们可能就是为了一只香蕉、一个苹果或更小的东西,在你看来是那么的无意义,而猴子看我们也是如此,人和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在它看来一样的毫无意义。只不过人更聪明一点,手段计谋更高一点,是比猴子更猴子的动物罢了。总而言之,你看动物时它动物,动物看你时亦动物。
怡奇看着远去海浪的游戏,一浪递着一浪,像一对牵手的恋人,摇摇摆摆的奔向远方去了。听不到怡奇回应,苏里基说,你是不是觉得我的话很索然。
不,我觉得你很特别。怡奇回过头来认真的说。
真正特别的是你,你是一个脱于尘俗的人,但你的思想里又会有许多世俗的东西禁锢你,让你甘愿做尘俗中的自己,这是你烦恼的根由。苏里基说着笑了,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的话挺多的。
没有,我在羡慕你,你的灵魂可以驾驭你的身体。怡奇由衷的说。
也许我是男人,你是女人,这个世界对男人和女人的要求是不同的。对于女人,他也许有几分苛刻,这不公!苏里基看着她,迟疑了一下,微微的笑问,在我走之前,你能告诉我……你真的一点也没有喜欢过我吗?三年世间呢,一点过滤品都没有吗?
怡奇的脸微微的红了:有过,但每次都只能持续几秒的时间。
苏里基做出失望的样子说:怎么这么短。
怡奇说:有是因为你的优秀,短是因为你的不常性。
苏里基笑问:我怎样的不常性了。
怡奇笑:你像小孩子一样,捡一样丢一样,因为你心里根本没有确定要拿什么样的东西。
苏里基:那也只在于我,你为什么也要这样呢?
怡奇忍着笑说:因为带着你这样的小孩不安全。
苏里基哈哈大笑,对着阔大的海面他笑得开阔,一浪一浪传得很远。我的笑也可以浪迹天涯了。他回过头看着怡奇说。怡奇点点头,那样子是极其认可的了。
苏里基满意的走了,到很远的地方去了。怡奇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忘记他,他带给她骤然的热闹,让她孤独寥落的心有时间的拥挤,排得满满的,让她忘记许多她要忘记的东西。苏里基走了,她热闹的心又冷落无聊起来,那些被她赶走的记忆又回来了,挤挤嚷嚷的,来势汹汹啊。二年的时间没有让她忘记熊小鱼,“熊小鱼”又固执的回来了,来势凶猛,洪水一般要淹窒了,怡奇无声的哭了。
罗果果说:我知道你的心还在原来的地方,但你太沉默,他看不见。
不用他看见,他要来早来了。怡奇有几分激动,他又不是傻子,他知道该怎么做。其实,我真的想忘记他,二年了,花了二年的时间都不能,我该怎么办。
罗果果很想说:你不是一直和苏里基来往着吗。她没说,她只把这一句话写在脸上,让怡奇去读,怡奇一直是很敏感的,偏她没看见,她在她的激动里:大学快四年了,快毕业了,他没主动给我写过一封信,没有通过一次电话。我明白,我和他早完了,在高三那一年,就完了。或者准确的说,我和他根本没开始过,可是我却沉在那个虚幻的故事里。
罗果果说:可他现在并无女友。
怡奇摇头道:他等的并不是我,他不过是没等到他要等的人。我等他七年了,对得起他了,不欠他的了。说到七年,她像用尽一生的力气,说得罗果果的心也凉凉的。何况还有人等他,一片叶一样的阴影沉到她脸上。
罗果果说:你说的是乔鹿儿吧,乔鹿儿是一直很倾心于他,他只是友情相待,并没听到他们正式恋爱的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那又会怎样呢?怡奇固执的说。
罗果果没有回答,她也不知道怎样,她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她想到另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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