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秀花从杜仲的书房里偷来了笔和纸——原本的秀花不识字,如果她问杜仲要纸笔说要写字,只怕杜仲真要当她病糊涂了。
咬着笔杆儿,秀花歪歪扭扭地在纸上整理自己目前所处的环境——
时空:未知,大约还在地球;
时代:不属于中国历史已知的任何一个朝代就是了;
地点:落雁山姚家寨;
自身:爹是山寨大当家,娘早逝,生活条件虽艰苦,但不至于挨饿受冻;有一堆拖着鼻涕满身补丁的小伙伴。
写了没几行,秀花就赌气将纸揉成团扔了出去,想想怕人看见,就又将纸团捡回来,点了支蜡烛烧掉了。
这信息不但太少,而且完全没用。
秀花将笔架在嘴上,嘟嘴看天,又转头看看她身边一心一意整理绣线,却将绣线越理越乱的丫头。
丫头就叫丫头,比秀花小了三四个月吧,不知道父母,也没有名姓,姚家寨的人都是“丫头丫头”地叫她,时间久了,丫头就成了她的名姓。
据秀花的记忆,姚金山说过发现丫头的时候,她被人放在木盆里,漂在落雁山下的雁水河里,早已经没了哭声
木盆上满是血迹,丫头身上却没有伤,只是饿得太久。
那时候秀花四个月大,母亲因难产而死,所以秀花是吃寨子里的百家奶长大的。
丫头上山后,就和秀花一同吃百家奶。
后来两个人都不吃奶了,就白天一处玩儿,晚上一处睡,直到前几日秀花摔跤昏迷。
好多人都说秀花是被脏东西上了身,怕养不活。
丫头听寨子里积古的老人闲话说,落雁山最高的断魂峰上有一种仙草,能驱邪活人。丫头如此听说,就真格儿自己跑去爬断魂峰了。
结果没爬多高就滚了下来,亏得巡山的人将她救了回来。孙童检查得知只是崴了脚并无大碍,大家才安心。
对于这件事儿,丫头一直很过意不去,这两天脚好了,就磨磨蹭蹭地到了秀花身边,扯着不合身的破衣服,半天才说了一句话:“秀花,对不起,我没找到仙草。”
打丫头小时候,山上的人就说丫头憨头憨脑,笨得很,但是就为了这句话,秀花不但不觉得丫头笨,而且感动极了。
这是自己在这个世界里收获的第一份友情。
“丫头,”秀花放下纸笔,又将丫头手里的绣线抢过来放在桌上,“我们去找杜叔讲故事吧。”
丫头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四当家的故事最多了。
“哦?你们想听当朝的故事?”杜仲坐在他书房门口的石墩上,捏着自己的八字胡,一双小眼睛里透着精光,看着秀花、丫头以及一群听说有故事听就都跑来的小屁孩儿。
除了秀花之外,谁也不懂什么叫“当朝的故事”。
“嗯,爹爹说杜叔知道可多可多当朝的事儿了。”秀花等着一双大眼睛,一脸天真地说。
二十五岁的内心却要做出六岁的笑容,好假,秀花在心中吐槽自己。穿越过来至今也没在姚家寨里见过一面镜子,也不知道秀花本来长什么样,但愿这张小脸儿和现在她的笑容能和谐吧。
旁边的孩子见杜仲还在捏胡子故作玄虚,就七嘴八舌地吵了起来。
“反正有故事听就好了,管他当铺还是当朝呢,杜叔你就讲一个吧。”
“秀花要听当朝的故事那就讲嘛,秀花的话一定没错的。”
这句话得到了其他的孩子的一致赞同,让秀花不得不感慨秀花在这群小屁孩儿中的威望。
小小年纪,很有领袖风范嘛。秀花在心中不要脸地自夸了一句,继续仰着头,扑闪着大眼睛,满是期待地望向杜仲。
了解自己所处的环境还能好好活下去嘛,不然两眼一抹黑,出门都不知道往左拐还是往右拐,还怎么好好活?
杜仲继续捏着胡子,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这里的这群孩子,怕是这辈子也赶不上太平年景了,虽说如今借姚家寨的庇护有了暂时的平安,但是早晚,他们还是要长大。
想到这儿,杜仲咳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要说这当朝呀……”
话说这天下原本国号雍,国姓岳,国祚三百余年,被最后三年里轮番换的四个皇帝一起作死了。
雍朝鼎盛之时,国土南至海上东至列岛西与远山诸国接壤北至极北苦寒。可谓是万邦来朝国运昌隆。
而当雍朝灭亡,天下入大争之世,群雄并起,今日你称王,明日我称霸,几乎无一日安宁。
自姚金山三十一岁开立了姚家寨至卜一一穿越而来,十三年的时间里,已经换了九个皇帝三个朝代了。
乱成了这个样子,如姚家寨这种偏远、贫穷、本来就难以搞懂皇帝是谁的地方,更没必要算明白是什么朝代了。
反正等到京里的通报到了姚家寨,天下已经又换了人家。
若仅仅是天下大争也罢了,偏偏还有外敌滋扰。
因为地处偏远,所以寨子里的人对于谁做皇帝谁称霸的兴趣不大,但是对于北面的孟商部族,却恨得牙痒痒。
孟商部族的族长与雍朝开国皇帝本为异姓兄弟,在雍朝建国之时,就许孟商部族天下货殖之利。
所以孟商部族靠连通雍朝与东部列岛西方列国的商路,很是富足。但是当雍朝逐渐没落之后,孟商部族显然不满足于仅仅得货殖之利了。
扰边、劫掠、屠城、吞并,以至于边境处的居民终日胆战心惊。
雍朝无力抗敌,只能和谈了。而对于孟商部族的劫掠之行,视而不见。
内有纷争,外有强敌,百姓水深火热,听得姚秀花又感慨又难过。
于是,秀花用一双闪亮的大眼睛看着给她讲故事的杜仲,问:“那我爹爹就是为了抗击孟商部族的暴行,才组建了姚家寨,对吧?”
杜仲捏着嘴角的八字胡,淡定地说:“哦,大当家的起这个寨子,和这些倒是关系不大。”
姚秀花:“…………”
杜仲起身背着手,做望天状,似乎陷入了回忆中,继而长叹了一口气:“但大当家的,确实是英雄。”
姚金山本是流放北疆的死囚,据说是在家乡时杀了人,却没人知道他为何杀人。
当时朝廷押送了数百苦力——其中有死囚、还有被强征的民夫——到北疆修筑长城抵挡孟商部族。
哪知刚过了雁水河渡口,还没到河北草原,就遇见了一支百余人的孟商部族刀兵劫路。原来就在这群苦力过雁水河的三天前,河北草原已经是孟商部族的地方了,雍朝驻守河北草原的五万精兵,全军覆没。
押送官员吓得撇下这群苦力就跑。
孟商部族见雍朝人就杀。
等这群苦力再次逃过雁水河渡口的时候,只剩下不足百人了。
往南走,是雍朝北边最后的关隘雁回三关,关上的人,必然不会给他们开关,说不定还会当他们是孟商部族的细作,在关上射箭杀了他们了事。
往北走,是孟商部族刀兵。
这时候,姚金山站了出来,拎着一把不知道是哪户逃难人家丢下的砍柴刀,大喊一声:“拼了。”
横竖都是死,不如拼一拼。
这一拼,真的拼出了一条血路。
雁水河自落雁山而出,流向东北,而落雁山的山脉,则是向东南去,一山一水中间,夹着一处山势平缓,易守难攻的地方。
姚金山就是带着这群苦力,一路借地势躲藏,逃到了这里。
孟商族刀兵全军覆没,这群苦力只活了三个人。
就是如今姚家寨的大当家姚金山、二当家孟传宗和三当家刘大,三个人扯旗起了姚家寨的时候,只剩下一把断了刃的砍柴刀和一个铁笊篱。
还有从孟商部族刀兵那里夺来的两把半孟刀。
时年雍朝倒数第三个老皇帝还活着,六十多的老头,宠得一个十七岁的贵妃无法无天的。
和落雁山姚家匪寨一同送到老皇帝案头的,还有一份孟商部族夺了河北平原的奏折。
老皇帝扫了一眼奏折,拍案而起:
“竟然敢有人在朕的地盘拉大旗起义!这日子没法过了!速速给我去剿匪!”
至于孟商部族屠城劫掠?
老皇帝没提。
五万大军,由一个只会咬文嚼字的酸书生带着,浩浩荡荡地到了姚家寨。
至于期间领军的书生如何折辱君中将士的故事,此处略去十万字。
总之等朝廷的剿匪大军到了落雁山,只剩下五千来人了。
故事听到这儿,姚秀花觉得这个数一定是错了。
“杜叔叔,你记错了。”姚秀花靠在丫头的肩上,提醒道。
杜仲继续捏着他的八字胡,继续淡定地说:“没记错,因为我就是那时军中的将领之一。”
姚秀花:“……”
总之,在落雁山上,迎来了杜仲和一千多无家可归宁愿落草为寇的全副武装的战士。
杜仲的故事说得极慢,孩子们听得很开心。只不过年纪尚小的他们,只听了个热闹,见杜仲示意说已经讲完了,就都跳起来,连蹦带跳地跑去玩了。
也有人招呼秀花,但看见秀花一脸闷闷的,只以为是她身体刚好不舒服,就自己先跑了。
而姚秀花的心智是二十五岁的成年人,这个故事只让她觉得沉重和难过。
“杜叔叔,”姚秀花沉默了很久,才抬头问,“那,你知道我娘么?”
杜仲看看她,也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地说:“你娘亲……”
在杜仲投奔姚家寨的一个月后,姚金山就带回了一个脸上有烧伤、跛了一条的女人,姚金山叫她“玉妹”,就是姚秀花的母亲。
当时大夫说,玉妹活不过一年。
可是玉妹却在姚金山的照顾下,又活了六年光阴,直到怀了姚秀花。
再后来,姚秀花出生了,玉妹却一命呜呼。
“那,我娘为什么会被烧伤?”姚秀花问。
杜仲犹豫了一下,才说:“你爹并没有说,只不过我见她的手上,有马蹄形的伤痕。”
“马蹄形的伤痕?什么意思?”姚秀花并不懂。
杜仲摇摇头:“你爹爹并不肯说,我也不知道猜得是否真切。只是西岭一代的乡间,会给鬼上身的人烫上马蹄形的印记,寓意万马踩踏小鬼不安,甚至还会烧死……”
说着,杜仲看向秀花:“前几天你生病的时候,也有人提要给你驱邪……唉,若不是当初真的以为你要去了,大家也不会想这个注意,毕竟寨子里的人都知道,你爹爹最讨厌邪魔上身之说……”
此刻,秀花低着头,杜仲看不清她的表情,以为她是听到了母亲的事情,心中难过,便出言安慰:“秀花,你也去无需难过,你娘她……很好,你好了,她就会很好……”
“嗯,我知道。”姚秀花依旧低着头,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
姚秀花搞不清楚,此刻流泪,是因为原主对于父母经历的痛心还是因为自己对这些事的同情。
“爹爹他,”秀花声音有些嘶哑,声音也极低,“真的是大英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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