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蒋省此时已经收起了眼中的怨毒,而是抱着胭脂垂泪道:“娘子休要听外人胡言!为夫哪里是这样子的呀!”说罢,偷瞄了一眼里正的脸色,见他面有迟疑,就哭道:“岳父大人呀!小婿冤枉呀!只恨小婿一时不察上了当!才惹来这些祸事!小婿对不住娘子!对不住岳父呀!”
哭着,还捶胸顿足地,剖白了许多心迹。
那里正也是被蒋省的这番话打动了,便也抱着女儿女婿哭。
那翁婿夫妻三人抱在一起唱念做打,跟着齐锦的人只在那劝齐锦,不远处围着的人窃窃私语,对着院中指指点点。
秀花倒是很有耐心,寻了院里一处干净的石凳,将手帕铺在上面坐下,手指暗中在石凳上点着,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秀花主意原本并无什么精彩之处,不过就是一场仙人跳,让蒋省丢面子,她再浑水摸鱼把阮竹青的嫁妆带走——事情至如今,阮竹青已经不可能在颜家村继续住下去了,不如收拾了钱走人。
这主意,就算不找齐锦,照样能成。
找到齐锦,因为他是雁北王的外孙。蒋省与胭脂以里正之势坏人名声性命,她也可以借雁北王的名头仗势欺人。
如景灏所说,不是聪明极了的主意,却是一个能成事儿的主意。
只是秀花没有料到,雁北王的军士在这件事上会是如此态度。
蒋省做的中间人,让里正的药铺从那大汉处进药,又卖给了齐锦。如今齐锦被人骗了钱财,不管那蒋省如何说辞,也是摘不出去的,军士也不可能一味袒护他。
可如今的情势,恰恰相反。
秀花看向那抱着胭脂与里正叫委屈叫得惊天动地的蒋省,这个人的背后,究竟是谁在撑腰?
秀花正想着,冷不防那胭脂扑了过来,拽着她的裤脚哭道:“这位当家的,我以前听说姚家寨是多么侠义的地方,可是你怎么能听信那荡妇的胡话,就来逼迫我们呀!”
秀花皱着眉头,只是低头看着胭脂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都蹭在了自己的裤子上。
脏死了,这裤子还是山花做的呢!
秀花尝试着想把腿抽回来,哪知那胭脂抱得更紧了,又是一番宛转悠扬的哭诉:“我那可怜的相公呀!当家的是要逼死我们呀!我我我,我不活了!”
秀花见实在抽不回腿,便只由她抱着,脸上却有了笑意:“这位姐姐,你对那蒋省,还真是一片丹心。”
胭脂用秀花的裤子又擦了一把眼泪鼻涕,抬起头,一双红肿的眼睛楚楚可怜地看着秀花:“自然,我那相公是最好不过的人!”
秀花抬头望了一眼齐锦,见齐锦依旧站在那儿,隐约有些颤抖,便笑道:“那你相公为何要骗那公子的钱财?”
胭脂回头看了一眼齐锦,继续哭道:“我家相公心地再好不过了,不可能会骗人的,定是那卖药的混蛋,骗了我家相公!当家的,你与这位少爷要相信奴家!”
站在那儿的齐锦突然又说话了:“药在你们家的药铺买的,既然不是这骗子骗我,那就是你爹骗我了?”
胭脂忙道:“不可能!我爹这么多年一直卖药,是最最老道厉害的人,雁北人都知道的,断然不会骗人!”
齐锦扯着嘴皮,皮笑肉不笑得:“那卖给我的药,怎么成假的了?可见也是一个骗子,还是骗了雁北这么多年的骗子。”
胭脂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反驳。
***
秀花见她抱着自己的手松了,忙偷摸将腿抽出来,喊道:“三哥哥。”
魏封听见秀花终于叫他了,忙远远地答了声是,就带着姚家寨众人,大踏步地进了院子,围在了秀花身边。
原本只有秀花一个人的时候,雁北王的众军士虽然严阵以待,但毕竟见来人是个女子,就有心轻视。而如今见秀花突然招出来了十余个魁梧健壮的练家子,便有些不敢轻举妄动了。
虽说姚家寨是山贼,但据他们所知,雁北王也是有意拉拢雁北的各路人马一同抵抗孟商部族的。
可如今,若真的打起来……莫不要坏了雁北王的大事才好。
想着,那头领向前走了一步,拱手道:“这位当家的,不过这等小事,何必闹到此等地步?”
秀花一笑,道:“你们觉得你家公子被人骗财丢了颜面事小那是你们雁北王府的,与我无关,但是我却觉得我姐姐被人骗了家财尽失是天大的事儿。”说罢,也不理那头领,而是低头问瘫倒在地上,还在低声啜泣的胭脂:“你说你相公是好人,对吗?”
胭脂用力点头,骄傲地说:“是!”
“那好,”秀花对着魏封使了个眼色,魏封会意,吹了两短一长的三声呼哨。
哨音刚落,就见曹元扛了个麻袋,快步走进院子,将那麻袋向地上一扔,道:“少当家的,来了!”
秀花使了个手势,曹元点头,将那麻袋打了开来。
麻袋里是一个鼻青脸肿、五花大绑的汉子,蜷缩在那儿直哼哼。
秀花瞥了胭脂和蒋省一眼,只见蒋省一脸茫然,而胭脂则似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
秀花心中有数了,微微一笑,对那男人说:“将你与我们说的话,再说一次吧。”
那男子浑身战栗,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地,还是曹元踢了踢他,那人才结结巴巴地说了:
“……里正那女儿就给了我钱财,让我去将那阮娘子杀了,做成自杀的样子……她说事成之后还要再给我酬谢……她还说现在整个阮家的钱财都是她到了,我也是一时贪财……”
那男子刚一说完,胭脂就再没了方才撒泼的样子,软瘫在了那儿。
里正也愣住了,转头看向自家女儿。
他一贯知道自家女儿性子泼辣,作为生父,虽然女儿自认为隐瞒地极好,但是他也隐约知道了女儿和蒋省私通的事儿。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家女儿竟然会雇凶杀人。
人群远远地听到了这事儿,议论声再次四起,就连看向胭脂等人的眼神,都有了变化。
阮家的这些事儿,一波几折的,看得人真是欲罢不能呀!
一时间,人群里的人都大着胆子往前凑了凑,心里隐隐希望再有点儿更大的隐秘事儿爆出来。
秀花等那大汉说完,笑着问那头领:“现在我来问大人,我姚家寨今天就要将我姐姐的嫁妆带走,你是让,还是不让?”
那头领也没想到今天的事情会横生出这么多的枝节,又见姚家寨众人手持武器虎视眈眈的,也怕当真起了冲突,闹到雁北王里。
坏了雁北王联合的大计事小,但若是坏了……
秀花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说破,只是看了一眼蒋省。
蒋省也看了胭脂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了奇怪的目光。
那眼神仿佛再看一件蠢笨至极的东西一样。
秀花在内心嘲笑了一句,刚要说话,却没想那蒋省突然起身,走到胭脂身边,恶狠狠地踢了胭脂一脚,怒喝:“蠢妇!原来你竟然是这等蛇蝎心肠的人!”说罢,又分别对着齐锦和秀花一拱手,道,“齐少爷,当家的,原是小可治家不严,让你们看笑话了。”
说罢,垂泪长叹道:“原本我顾念亲情,甚至想赔偿齐少爷的损失,只是……唉,”他指着里正,道,“我本已发现那药材都是假的,只是我这岳父……唉,齐少爷,千错万错都是小可的错,还望,还望……”说着,还用袖子擦了擦泪,“还望少爷念在我这岳父年事已高的份儿上,担待他糊涂吧。”
一言既出,四下安静。
***
秀花好长时间没喘上来这口气。
这无耻的程度,这变脸的速度,这胡扯的能力,这蒋省,是在拿所有人当傻子耍么?
而颜家村的村民更是愣了,什么?我们村子的里正竟然是这种小人?
齐锦依旧站在那儿,看不出表情的变化。
而那头领,倒是长长舒了一口气,立刻道:“身为里正,竟然发如此黑心财!枉顾军士性命!来人!将他给我抓起来,投入大牢,等将军来时再做计较。”
哪怕离得有一段距离,秀花也能感受到了齐锦隐忍的怒意。
那些村民或许因着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本身有淳朴,一时转不过来也是有的,但是齐锦并不是真的傻子,她姚秀花也不是。
这场戏,终归是唱砸了。
秀花这面心中还在生气,那面本还沉浸在蒋省突然变脸之中的胭脂,见那些军士真的绑了她爹,顿时急了,喊道:“相公!相公你怎么能如此……你……”
“住口!”蒋省往那儿一站,虽然狼狈却长身挺立,甚是坚毅的样子,“那时候我受了你这荡妇的迷惑,竟将我那阮家贤妻休弃,现在又因你们家要赚昧心钱,见罪于雁北王!你还来敢说话!”
说罢,又照着胭脂的胸口狠狠地踢了两脚,只把胭脂踢得眼前一黑,“哇”地吐了口血。
那里正见状,奋力想要挣脱开绑着自己的军士,指着那蒋省,怒道:“你——你!”话没说完,就昏死了过去。
而那蒋省,依旧负手而立,对齐锦道:“齐少爷,这都是小可之错,您的损失,小可必然全部赔给你。”
齐锦看向蒋省的眼神里,满满的不善,一字一顿地说:“我就要这房子里的东西,于我作赔。”
那蒋省想了一下,道:“少爷,这些东西本是我那岳家的,与里正无关,是不是……”
“不,我就要这房子里的东西,于我作赔。”齐锦说得坚定,语调也甚是阴沉。
秀花看看齐锦,又看看那蒋省,低头看看昏死过去的里正,又看看瘫成一团的胭脂,起身走了两步,蹲下身子看看那胭脂。
胭脂那张姣好的面容,此时早已无了血色。
“这就是你说的,好人?”秀花心中对她有一分同情,更多的,却是对她如此愚蠢的鄙夷。
能那样对待自己恩人之女的人,竟然也有人会认为她是好人?
更何况这恶人,还是她自己勾搭来的有妇之夫。
恶人配蠢人,破锅配烂盖,虽然可怜,但终归是自找的。
说完,秀花直起身子,对着魏封道:“三哥哥,叫人,搬东西……”
秀花还没说完,就听见外面有一个柔弱的女声喊道:“妹妹,且慢!”
秀花循着声音望去,只见阮竹青裹着厚厚的衣服,款款自院外走进,对着那头领蹲身施礼:“苦命女阮家青娘,见过军爷。”
秀花没有立刻过去,而是向着马车的方向看去。
只见景灏牵着他那匹孱弱的瘦马,倚着马车站着,看起来比那瘦马还要孱弱。
景灏也看见了她,对着她点头微笑。
秀花撇过头,大概已经知道了阮竹青要做什么了……
***
呼,这种群戏果然还是把握不住呀,下次尽量避免好多人凑一起的热闹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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