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竹青的出现再次让人群有了骚动,这个前几天还是话题中心的恶女子,今天又成了这个话题中心的可怜人。
真是世事无常呀!
只见此时的阮竹青,虚弱地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面色也有些苍白,对着那头领盈盈下拜间,显得那样楚楚可怜。
那头领却觉得头都要炸了,心中不免一恨蒋省事多,二恨齐锦多事,三恨秀花多管闲事。
尤其是那蒋省,如此时节还能惹出这等休妻再娶的事儿就罢了,既然做了,为何不早些了结这女子?偏生留了这样大的尾巴。
心中虽然骂了这许多,面上却依旧不显,只是笑道:“小娘子有礼,还请赐教。”
阮竹青刚要说话,那蒋省突然上前两步,躬身施礼,泪流满面道:“贤妻!是为夫受了这狐狸精蛊惑,险些耽误了你,还请娘子赎罪呀,赎罪!”
说罢,竟然还想拉住阮竹青的衣袖。
这个时候如果让这男人真的拉住青娘,那就真说不清了。
亏了秀花一直暗中观察那蒋省的动静,先夺了姚家寨一人手中的长戟,再一步跨前,挡在二人中间,将那戟直插在蒋省的鞋前处,笑盈盈地看着他:“你再多说废话,我就割了你的舌头信不信?”
那蒋省吓了一跳,但这次却没有再跌倒,而是恶狠狠地瞪了秀花一眼,转而又成了乞饶的表情,擦了一把眼泪哭道:“这位当家的,都是误会,误会呀!是我对不住青娘……”
“住口!”被秀花挡在身后的阮竹青断喝一声。
不但那蒋省,就连秀花也吓了一跳。
只见阮竹青迈出半步,对着那蒋省怒道:“你不过是我阮家赘婿,却心怀鬼胎,行不义之事,如今你已经被我阮家逐出家门,哪里还敢如此称呼我?”
蒋省的脸上还挂着眼泪,人却已经呆在那里。
他没有想到,素来温柔端庄的阮竹青,也会这样说话。
一旁的秀花听阮竹青如此说话,心里也畅快多了。
阮竹青不再理那蒋省,而是对秀花道:“妹妹,姐姐心中有一决定,妹妹可否支持姐姐?”
秀花拉着阮竹青的手。
她的手依旧冰凉,还有些颤抖。
秀花知道她虽然此时如此镇定,但今日事多,太多的信息到底是让她难过伤心了,便笑道:“姐姐有什么事,直说就好,妹妹必定支持。”
阮竹青拍了拍秀花的手,回身对那头领再度施礼:“大人,小女命薄,自幼丧母,全靠父亲一人含辛茹苦拉扯成人。如今父亲去世,小女却不能保全家族名声,已是不孝。如今战乱之际,又惹得头领为这家宅不宁之事奔走,也是不义,所以……”
阮竹青看了一眼这座自己生活多年的小院子,闭目片刻,又睁眼道:“这位少爷也是心急前线军士安康,一时心急才会着了道。那蒋省虽然是我家休夫,但终归我与他有一场夫妻缘分;那里正家对我虽百般陷害,但终归曾容我父女二人在此生活。我不忍心见他们为此事家破人亡,故愿意用我阮家这宅院中的所有金银细软大小器物,来抵这位少爷的损失,请这位少爷另寻好医好药,也算是小女一番心意,如何?”
这一番大义凌然的话,说得围观群众动容,说得秀花在心中暗自叫好,更说得那蒋省目瞪口呆。
而齐锦,则突然笑了,鼓掌道:“好好好,这位姐姐心肠好,既然如此,那么我就替前线军士,谢过这位姐姐了。”
那阮竹青深施一礼,又道:“只是,小女仍有一事相求,还请少爷相允。”
“好说好说。”齐锦笑道。
“我阮家世代诗书,我爹爹又是好书之人,还请少爷将书房中家父的藏书赐予小女,青娘不胜感激。”阮竹青垂首道。
齐锦点点头:“这个自然。”
秀花听他们说完,回头对魏封等人道:“听姐姐的,把书房里的书都带走,想了想,又笑着问齐锦:“这位少爷,这一屋子的东西,需要我们姚家寨帮您送回雁回关么?”
说罢,还笑着瞥了那头领一眼。
头领暗中握紧了拳头。
秀花却不怕他,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还怕得罪得狠一些么?
齐锦的嘴角绽放着笑容,拱手道:“既然如此……”
“自然不敢劳烦当家的,”那头领抢先一步道,“来人!将东西都搬了!”
那蒋省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急着刚要说话,却看见那头领对自己暗中使了个眼色,只得压抑心头怒火,垂泪道:“是我对不住娘子……是我对不住岳父大人呀!”
秀花自然看见了头领那一眼,在心底冷笑一声,扶着阮竹青,笑道:“姐姐已经忙了这许久,也累了,还是先回去吧,这些东西,就让三哥哥他们搬走就好。”
阮竹青点点头,刚要走,就见那头领拦住去路,拱手道:“这位娘子如此深明大义,在下甚是佩服,不知娘子在何处落脚?事毕之后,在下当去替前线军士谢过姑娘。”
语气中,带着**的威胁。
秀花将那长戟拔出来,听那头领如此说,抢在阮竹青前面道:“这位大人说话真有趣,她既然是我姐姐,自然是在姚家寨落脚,大人要找,就到姚家寨来找好了。”
那头领冷哼一声,拱手道:“那在下,他日必然前去拜山。”
秀花也笑了,回礼道:“那小女子恭候大人,如今南面战事吃紧,北面孟商部族虎视眈眈,大人可要保住性命来拜山才是。”
阮竹青见他二人说话唇枪舌剑的,总觉得不妥,就暗中拉了拉秀花的衣襟。秀花知道她在担心自己,便不再多说,而是拉着阮竹青,出了院子,其他的都留给魏封去处理了。
至于颜家村的人怎样对待那里正与胭脂,都是后话。
***
等到秀花与阮竹青回到马车上时,远远地看着景灏牵着马,往渡口方向去了。
秀花见状,想了想,将魏封叫了出来,低声叮嘱一番,也往渡口方向去了。
景灏走得极慢,秀花只叫了一声他就站住了,似乎笃定秀花会来找他。
“少当家的。”景灏施礼笑道。
秀花心下别扭,却还是回礼道:“今天的事情,多谢先生解围。”
景灏微微一笑,道:“是少当家的主意好,在下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秀花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主意好”三个字,不由蹙眉问:“先生是在骂我?”
景灏摇摇头,认真道:“不是,少当家的这主意虽然孩子气,但是若放在旁人身上,的确是好用的主意。”
秀花撇撇嘴:“才不好用呢,把我们寨子都搭进去了,那蒋省与贵府到底是什么关系?竟劳贵府的军士如此维护?”
景灏的表情有些晦暗:“恕景某无能,暗访多日,也没能查到此子来历。”
原来这几天,他是去做这个了?秀花心想。
而那景灏话锋一转,又道:“不过那个头领,我倒是隐约记得。”
“哦?还请先生赐教。”秀花道。
“那头领姓向,名鸿,本是王爷麾下四营之中狼行营中的小统领,在收复北岸草原时,调任大公子清平将军麾下做了先锋营的哨探副领,前年入二公子定远将军麾下,做了驻守北岸的一名小校。官职虽小,但资历颇深。”
“噢,”秀花理了理头绪,问,“那依你看,他到底是谁的人呢?”
景灏停下脚步,极认真地说:“可能是老王爷的人,也可能是大公子,也可能是二公子的人。”
本来还憋气的秀花一听他这么说,更气了,也停住脚步,怒视他:“先生耍我?”
不过景灏的表情却极为一本正经:“景某确实不知。雁北王府盘根错节,二公子昔日名声战功都在大公子之上,却依旧被人暗算成了质子;二公子刚回雁北王府没多久,就拿下了大半的鹰卫。老王爷看似少决断多懦弱,却从区区东海郡守坐到了天下霸主之一。那景某也想问少当家的一句,这雁北地界,究竟谁是主?”
秀花被他问住了,想了半天,只能无力地摇摇头。
景灏笑道:“二公子与我说过姑娘小时候的作为,可称巾帼英雄。与姑娘交锋几次,景某也觉姑娘聪明伶俐,但是今日之事,姑娘却错了三处。”
“其一,知敌不明;其二,知己不清;其三,审时不慎。两军对阵之时,此三错有一错就能满盘皆输,何况姑娘三处都错了?”
秀花没注意景灏对她的称呼从“少当家的”变成了“姑娘”,而是细细品了景灏的这番话。
知敌不明,是说她轻视蒋省,没有深入调查;知己不清,是说她对齐锦所知太少,自以为是同盟却没想到出了纰漏;审时不慎是说她忽略了现在雁北的局势。
虽然极其讨厌景灏,但是秀花这次却很服他,是以点点头,退后三步,长揖到地,道:“多谢先生教我。”
景灏虽然知道她会想明白,但却没想到会如此快就谢他,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其实,景灏也是有私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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