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灏皱着眉头,不明白秀花的意思。
却见秀花站起来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先生,我们快回去吧,事不宜迟。”
“少……”景灏还要再说,却见秀花翻身上马,笑道:“先生,再不走,我可自己先走了。”
景灏上前一步,拉住缰绳。
秀花也不动,只是低头,看着景灏。
景灏毫不让步,也这样看着她。
一时间,两个人僵持在了这里。
半晌,秀花才笑道:“先生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那些?”
景灏一笑,道:“不知道,不过若少当家的又要同我说是雁娘娘告诉你的这种话,就不必开口了。子不语怪力乱神,景某对这些,敬而远之。”
秀花却认真道:“真的是雁娘娘告诉我的,你不信我?”
景灏觉得话题似乎又转了回来,却道:“信,你如此说,我便如此信。我拿少当家的做君子,君子之言,我自然都信。”
秀花听他说得这么认真,倒是颇有些愣。
看着景灏认真的眼神,不知为何,秀花又想起了那个牡丹。
这样的一个人,虽然满心算计,却不像是那等薄情寡义的人。
那么这个牡丹,到底是怎么出现在所有人的生命里,甚至改变了别人的人生轨迹?
秀花想不出来,是以决定不想了。
如果说事情早晚要来到,不如等到来的那天,再说吧。
想罢,秀花握着马鞭,拱手道:“多谢先生以君子之义待我,只可惜……”她猛地将那缰绳夺回来。笑道,“我可不是君子,我是女子,而且,是很讨厌先生的女子,难道先生忘了?”
景灏哑口无言。最终只能苦笑道:“说要置身事外的是你,要投身其中还是你,说我善变,我看少当家的,也不遑多让。”
秀花被他逗笑了,道:“我可不多变,到现在,我还是很讨厌先生的。”
说罢,催马向前。
景灏没办法。只得在后面,也催马前行。
既然劝不动,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
待两人回到姚家寨的时候,时间又过去了两日。
只是想不到,先来迎接二人的,除了魏封,还有十当家的岳招。
“十叔!”秀花一看见岳招,远远地就开始打招呼。
而比秀花还快的。则是啸月。
只见啸月巨大的身体却灵活地向前扑过去,直接扑进了岳招的怀里。险些将岳招扑倒。
岳招用力揉着啸月的脑袋,对着秀花假愠道:“说走就走,还带走了啸月,你知不知道这几天你爹担心成什么样子了?”
秀花过来,下马拱手道:“十叔,我这也不是去探听消息了嘛。”
岳招用力点了一下她的脑袋。道:“寨子里那么多人,还比不过一个你了。”
秀花嘟着嘴,道:“以前不敢说,但是这次,确实比不上我……”眼看岳招脸色阴沉。秀花忙改口道,“十叔莫生气,我爹呢?”
岳招依旧故作生气,道:“在山下,和雁北王的人排兵布阵呢。”
秀花听说,忙问:“雁北王派人来了?”
岳招点头:“是,派来了一万人马,还有四十艘小船。”
秀花听闻,默然不语。
这点儿人马,怕是不济事的。
一旁,景灏对着岳招作了个揖:“景某见过十当家的,不知王爷派来的将领,是哪个?”
如果说岳招对秀花仅仅是不满的话,那么对景灏简直就是有仇恨了。
在他看来,秀花这次会千里迢迢跑到西地,就是因为这个人撺掇的。
是以,岳招没好气地说:“姓郑,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景灏倒不生气,只是笑着说:“多谢十当家的,景某这就下山去看看。”
秀花一听,忙道:“我也一起去!”话一出口,见岳招还瞪着他,赶紧又加了一句,“看看我爹!”
说着,给魏封使了个眼色,就跟在景灏后面,下山去了。
岳招看着秀花的背影,有些哭笑不得,自言自语道:“这丫头,真是闲不下来。”
说罢,回头瞪了一眼摆着张置身事外表情脸的魏封,道:“还站着干什么?秀花不是给你使眼色让你下去了?”
魏封故作淡定地道:“没有吧,好多天没看见啸月了,我先去给它弄点儿吃的。”
说着,魏封就要来抱啸月。
哪知魏封手还没伸出去,岳招就拉着啸月,退出了很远,道:“不用你献殷勤!下次你要是再把我这几条宝贝狗随便借出去,别怪我揍你小子!”
说着,岳招牵着啸月,气冲冲地走了,边走还边说:“啸月听话,以后不许跟着三小子瞎混”云云。
魏封直到岳招的身影隐没在后山,才舒了一口气,去牵夜风和红红。
这两匹马这几天也是够累的,要好好喂喂才行。
***
如今,姚金山带着雁北王的军士,就在山下河道那里,指挥布防。
秀花远远地看见了姚金山,连忙高喊一声:“爹爹!”
姚金山乍一听见秀花的声音,心中不由大喜,却又摆出愤怒的表情,打算要好好训斥她一番。
哪知一转头,却看见秀花衣衫褴褛,头发凌乱的样子,不由一愣,早把愤怒之心抛在身后了,心疼道:“你这是怎么了?受伤了?!”
说着,走过来,前前后后细细打量了秀花许久。
秀花心中一暖,拉着姚金山,笑道:“爹,我没事儿,您放心吧。”
姚金山哪里能放心?虽然看她没有明显的外伤,但是又怕她受了什么看不出的伤。又怕她这几天吃喝不好,更怕她深入西地被人欺负了,便依旧拉下脸,道:“你说没事儿就没事儿了?别在这儿瞎晃了,先回寨子让你七叔看一下,等我忙完了回去再教训你!越来越不像话了!”
姚金山语气虽然严厉。但是爱女之心却溢于言表,秀花心下感动,歉然道:“对不住呀爹,让您担心了。”说着,胳膊肘轻轻拐了一下一边的景灏。
景灏这才站出来,迎着姚金山不善的目光,礼道:“大当家的,少当家的此次也是为了山寨着想。”
姚金山冷哼一声,道:“呵呵。不敢劳先生大礼。我的女儿何种性格,我自然知道,只是希望景先生下次,莫要再拖我女儿,便是给姚某人面子了。”
景灏山上被岳招不满了一次,下了山又被姚金山排揎了一番,却也没法子出气。
没办法,别人家好好的姑娘。突然就深入敌后当了探子了,细想起来。也确实是他带着去的,所以受人怒火,好像也说得过去。
秀花见状,忙道:“爹爹,这次不是景先生撺掇的,是我自己要去的。而且,我可是帮了大忙呢!”
姚金山瞪了她一眼,咬着牙道:“你还敢说!”
秀花道:“真的!爹,我知道他们造的船是什么样子的了!”
说着,转头看向景灏。低声道:“快拿出来给我爹看看。”
景灏刚要拿那摞纸,突然听见有个人叫他:“景先生。”
景灏转过头去,只见一个老将走了过来,他忙拱手,笑道:“原来是郑老将军,失敬。”
秀花看过去时,才发现这个郑老将军,就是上次去雁北王府的时候,那个接她与二、三两个当家的入王府的人。
郑老将军对着景灏拱了拱手,又看向秀花,露出了一丝笑容,道:“少当家的。”
秀花笑着行礼:“郑老将军,多日未见,别来无恙?”
郑老将军哈哈一笑,道:“甚好甚好。”
秀花也是一笑。
此时,景灏已经拿出来那摞纸,递于姚金山,道:“大当家的,郑老将军请看,这就是西王那里正在造的新船。”
姚金山接过来,同郑老将军一看看向那纸。
姚金山不识许多字,也并不是很懂船,而郑老将军是步军将领,也不懂船,是以有些不明所以。
“八弟、九弟,你们来看一下。”姚金山叫道。
正在那儿检查船只的齐伯与齐仲听说,放下手中的活计走了过来,
秀花先对着二人打了招呼:“八叔,九叔!”
齐仲点头笑了笑,齐伯则道:“好个贪玩的丫头!让你爹爹好生担心!”
秀花嘟着嘴,道:“我可不是去玩了,我是去打探消息去了!”
这时姚金山将手中的纸递了过去,齐伯接过那纸,笑道:“好,那让八叔看看你打探了什么好消息。”说罢,齐家兄弟二人齐齐看向那纸。
齐仲性格稳重,倒还好些,齐伯一看那纸上画的船,差点儿跳了起来,道:“这……这是个什么怪物?我竟然从来不知道,还有这种船?这船,竟然并不靠船帆么?”
景灏点点头,面色有些凝重。
齐仲也道:“这船看起来外面都是铁甲,恐怕极难攻破的……这,这可如何是好?”
郑老将军虽然不通水师,但是听见齐伯和齐仲都如此,也知道事情紧急,便问:“景先生是亲眼看到的这个船?”
景灏摇摇头,道:“这船是少当家的打探到的。那西王甚是狡猾,将船厂建在了地下,所以鹰卫并没有打探出他们正在造这样的船。”
郑老将军看向秀花的眼神倒是有了些许佩服,又问:“那,我们要如何应对?”
景灏看了看工事,道:“不能让他们到这个岔口,这个工事,我们要往上游走,修在鬼见愁之前的拐弯处。这样大的船,拐弯怕是要难些,我们可以趁那时候,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
姚金山看向齐伯与齐仲。他并不十分信任景灏,但是却很信任齐伯齐仲二人。
齐伯看看那船,他自小在雁水河上长大,各类船只也是见识过的,而如图中所画的这种船。他却是第一次看到。
不过正因为他熟悉各种船,所以看到那图的时候,只有一个念头——这船,要如何运行?难道这世上,真的有无帆却能航行的战船吗?
所以当景灏说出可以利用大船转身不易特点的时候,齐伯也是眼前一亮。
须知鬼见愁之所以险。是因为在那之前,河道水流湍急,鬼见愁又是一个极为曲折狭窄的所在,就是等闲小商船要通行都困难,更何况是这种大船?
许是转弯不及时,就碰到岩壁上也说不定呢。
是以齐伯一点头,对姚金山道:“依我说,景先生的想法,倒可一试。”
一旁。郑老将军也笑道:“大当家的,景先生素有谋略,他的主意,或可一试。”
姚金山这才没了疑惑,面上虽然依旧不好看,却拱手道:“既然如此,还听景先生之计。”
景灏连忙还礼,道:“景某雕虫小技。一切还要听大当家的与郑老将军的主意。”
几个人说着,就要往鬼见愁之前的崖壁处去。一直在旁听着的秀花却突然道:“爹爹要商量大事,女儿不便参与,先回寨子了。”
其他人倒还好说,只是姚金山与景灏均是一愣。
姚金山在想,自己这个素来爱管闲事的女儿,今天怎么变得那么懂事了?
而景灏则想。前两天还说要参与进来,怎么又突然退出了?
不过秀花可不管他们怎么想的,只是笑盈盈地一礼,便往山寨的方向去了。
***
且不提姚金山等人如何探查战场,只说秀花。背着手溜溜达达地往山上走的时候,刚好看见魏封从山下走下来,忙满脸堆笑道:“三哥哥,去哪儿?”
魏封见她的样子,笑道:“少当家的放心,你三哥我再走,也走不出雁北去。”
秀花对着他做了个鬼脸,笑道:“三哥哥也觉得我是在胡闹吗?”
魏封听她如此说,表情却严肃起来,道:“当然不是,你从小到大做事情,从没胡闹过。只是此次不比寻常,要危险很多,我也后悔当时没有拦住你。”
秀花心中因着魏封的话而感动了一下下,笑道:“三哥哥说得是,以后做事情,我一定会注意安全,不会让你们担心的。”
魏封一笑。
秀花又道:“而且,这次幸亏我去了,如果不去,还不知道一些事情呢。”
魏封听说,笑问:“什么事情?”
秀花掰着手指头,道:“比如西王正在造的船,比如前塞关的战事,再比如说……三哥哥你记不记得那个厉晋阳?”
魏封还是想了一下才记起来那个厉晋阳。
就是小时候要来放火烧山的小恶棍嘛。
他皱着眉头,问:“就是孟商部族那个新王?他怎么了?”
秀花低声道:“他去了西地,而且还是乔装而去的。”
魏封听说这事,直觉此事不好,忙问:“他去做什么?”
秀花双手一摊,道:“不敢说,不过我怀疑他是为了西地的船工,就是修造新船的那个船工”
魏封没明白:“船工?孟商部族一带又没有海,他要船工做什么?”
秀花笑道:“三哥哥是不知道那个船工的厉害,我看那船工造的船……就连景先生和八叔九叔都没看过。”
魏封不知道景灏的家世,所以听说景灏没听说倒没觉得稀奇——毕竟雁北王府的人少有精通水师的——但是说齐伯齐仲也不知道,他却惊讶了:“这么厉害?西地的大船不过也就是大一些,难道他们的新船,要更大?”
秀花点头,道:“是,不但大,而且更厉害些,我看那船,就算千人载不了,**百还是可以的。”
魏封听说,面上的表情都更凝重了一些:“这些,大当家的都知道了?”
“知道了,”秀花笑道,“实际的情况,我估计景先生都已经与我爹爹说了。他们要把战场往前移,移到鬼见愁之前。”
魏封点点头:“我知道了,那我现在就去前面。给他们帮忙。”
说罢,魏封就要往山下走,却被秀花扯着衣襟拉了回来。
“三哥哥你忙什么?”秀花笑道,“那是水战,又不是骑兵,三哥哥你现在去。也做不了什么。”
魏封听她这么说,依旧担心道:“那总不能我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吧?”
秀花一笑,道:“谁说的?三哥哥可以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魏封问。
秀花笑道:“你还记得我前些年做的那些大家伙吗?”
魏封记起来了。
前几年秀花给山寨做水车、引渠等物的时候,还做了好些大型的东西。
只不过那些东西因为用途不大,所以就都被扔在了库房。
也只有秀花,没事儿的时候就去擦拭一番,又怕那些东西被虫蚁蛀了,还缠着山寨的工匠,让他们给那些大家伙上了漆。
想起这些。魏封道:“就是你做的那些木头大弹弓子?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秀花却认真道:“三哥哥,你找几个人,把那些大家伙从库房里运出来,我检查一下,如果没问题的话,你就帮我送到鬼见愁前面的崖壁上去,给我爹爹他们。”
魏封一听,更奇了:“那些东西。要两三个人才能用呢,到那上面。能做什么?”
秀花笑了:“我可是和三哥哥说过,那些都是可以攻城的东西呢,有些是我在书上看到的,还有些是我自己琢磨出来了。如今那船既然那么大,索性就当攻城拔寨了。”
魏封以前倒是听秀花说过那些东西可做攻城器,却只当是她在玩笑——以前姚家寨又从来不需要攻城拔寨的。哪里会有攻城器这种东西?——不过如今见秀花这么笃定,倒真的有些信了。
秀花笑道:“三哥哥,你也不信我?”
魏封忙道:“信,当然信,只是……好。那我现在就找人,帮你搬出来。”
秀花立刻喜上眉梢,笑道:“多谢三哥哥。”
***
魏封带了几个寨子里的人,帮着秀花一起将那些大木头家伙都搬了出来。
秀花指挥着他们,只将这次能用得上的如投石车、折叠桥、三弓弩、火龙、百虎齐奔等东西搬了出来。
秀花一边检查着那些东西,一边在心中默默念着:
真是对不起那位同乡了,既然你都用到蒸汽原理了,就不能怪我也用用后世才有的东西了,大家公平一些,公平一些嘛。
点了一遍东西,见机括没有什么损坏,秀花才笑道:“好了,三哥哥,就这些东西,你把送过去吧。”
魏封看着那些自己看不懂的东西,道:“这些,真的能用?”
秀花道:“当然,只要景先生看见这些东西,就会懂的。其他几样小的估计好上去,就是这个投石车怕是困难些,你们先放在山下,先让景先生看看,崖壁之上哪些地方能藏这投石车再上山,也不迟。”
魏封点点头,笑道:“好,那我先过去了。”
说罢,便当真带着人,将这些东西送上了鬼见愁的崖壁。
谁知刚走出去两步,就被秀花叫住了。
“三哥哥。”秀花道。
魏封停下来,回头看着她。
秀花想了想,才笑道:“三哥哥过去的时候,记得和景先生说,也不急于这一刻,他的伤要紧。”
魏封并没有觉得这话如何不妥,只是点点头:“好,我和他说。”
秀花看着他们的背影,似是了了极大的心思一样,往自己的小院去了。
***
此时,山花就在自己的小院里,绕着栅栏来回转,远远一见回来了,立刻冲着她招手,只是脸上的笑容,却在看见秀花的那一刻,彻底凝固了。
“秀花?!”山花失声叫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此时的秀花,衣衫褴褛就罢了,头发也有些凌乱,连个饰物都没有,因着刚才忙了一阵子,脸上也有些狼狈。
秀花被山花这一叫,才猛地记起自己现在是何等狼狈的样子。
完蛋了!形象呀!
秀花在心中哀嚎了两声,旋即笑道:“你这么惊讶做什么?我这身衣服还是你做的呢。”
山花猛地记起来,她确实给秀花缝过这样一件破烂衣服,只不过……她没想到秀花真的会穿呀!
山花又道:“这衣服就算了,你这头发,怎么连钗都没了?”
秀花又记起来了,笑道:“看我,都忙晕了,我的那个钗放在行礼里了,现在大概去了马厩。不管了,我先洗个澡,睡一觉。”
说着,就要往外走。
山花忙拉住她,道:“不行,你别出去了,你就在屋里等着,我去给你催水去。”
说着,不容分说地将秀花推进了房间,便去了厨房。
秀花见山花身体不错,脸色也好了一些,索性就真的由她去了。
累了好多天,她是真该歇歇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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