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稹淡淡摆手,将身边的刘世雄晾在一边,自与身边陪同的陈展江说笑。
刘世雄年近四旬,身材中等,一双天生的牛眼配上他那一脸横肉,若不是身上的官服,让他挽起袖子到街上走两圈,倒会让人以为是那里出来的地痞恶霸。
他也真是地痞出身,在苏州混迹的那些年里,他也算很有些眼光,十几年前朱家还未大发之时,他便死心塌地投靠了朱家,否则他又哪里会有今日的风光?
要说今日的刘世雄,他身为江东都副总管,如今在这江宁城里也算得上是很有些权势了,只是对谭稹的轻慢,他却毫不在意,虽然谭稹到江东后因着阉党的身份,一直受江东官场排斥,但毕竟算是他的顶头上司,而且谭稹此人乃是隐相梁师成的心腹,又如何是他能够得罪的?
他嬉笑着将陈汉塔拉到一边,低声笑道:“将这些个凶匪都将人头割下,一颗人头十两银,八颗人头算你一百两。付与你便是……”
这眼皮低下的交易,陈展江自然是心知肚明,不过他不会去管。见到谭稹看着王虎一行仓皇的船队,打趣道:“可惜未能将这王虎群寇一网打尽,不然大人当真是要在朝廷诸公面前大大的长气了,也让那些腹诽之人再无话可说!”
谭稹笑笑不语,知道陈展江在笑刘世雄的胃口太小,也有些挪揄他的意味,不过既然陈展江也拜入梁师成名下,自然不是那些榆木脑袋能比的,而且谭稹之独女到江东后因着他这当爹的出身,一直孤独郁郁,也是多亏了陈展江爱女陈清泉的陪伴,才多了些笑颜,如此谭稹也将他视得比江东的其他官员亲近。
谭稹细眯着眼,与陈展江随意的聊着,心里直想:自己被梁公派到江东来坐镇,在执掌帅司半年多的时间里非但寸功未立,反而因屡次剿匪无功而被多次弹劾,要不是梁公厚爱,怕是早被踢到哪个角落发霉去了,
只是这也怪不了他啊,要知道如今的江东的匪盗真是多如牛毛,也是嚣张得厉害,比如这王虎,虽在秣陵闹腾得厉害,但相比扬子江上的翻江龙杨彪一伙,这秣陵县的区区草寇又算得了什么?
杨彪本一海盗私枭,近十年来逐渐吞并江河湖海上的大大小小数十股水寨势力,手下掌握近万水匪、数百条船,并控制江淮数路的私盐流通,以致有天下私盐三分归杨的说法。去年更在扬子江上劫了朱家押运花石纲的船队,还将仓促赶来的镇江、江宁水军打得落花流水,朝廷便是紧急派了他来江东坐镇,也没奈何得了,反而使得他翻江龙的声势越发盛大。
对于杨彪这伙悍匪,谭稹已经是没了奈何,但他总得要拿出点东西去堵那些人的毒舌不是?
只要一想起刘世雄手下的那群兵痞,谭稹就是一肚子的火:原以为自己千方百计调来的能有大用,谁知道这些家伙平日里吃喝嫖赌都耍得极爽利,一说上场剿匪,立马借口一大堆,即使驱赶前去,也是随便应付几下了事,而且今年来闹饷的丑事都有好几回了——而若要指望江宁钤辖司的那群废物,那还不如指望刘世雄了。
他的消息比陈展江要快捷一些,梁师成在前日来信中已经提到朝廷已经议定,即为平定东南各部,也为麻痹辽国密探,准备以秦凤路的姚平仲所部精锐先行南下平定下东南局势。
以姚平仲所部在西北的赫赫名声,当然称得上真真切切的百战精锐,对付那些刁民暴徒当然也不会再有什么问题。只是以此子历来的桀骜,听说连童贯的账都不大买,加之又不在他的管辖之内,哪里会将他放在眼里?
而且他在江东本就是分的朱胜非的权,如今朱胜非即将调任他处,接任的却换成了杜充那个天杀的独夫,以那杜充一贯的个性,就算剿匪有功,又能给他分个几毫?
谭稹就算想杀良冒功也是不能——那朱胜非虽面上看来好说话得很,但心里的盘算谁能知道?何况在这江宁城左右随时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对别人或许还会留点面子,若换他谭稹,光那些士子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他淹死!
昨日之时,他便以巡视的名义住进了秣陵厢营,也是因为陈展江联络了一笔买卖,虽听他说来该有三五十人的模样,但总是没有亲见来得真实,这刘世雄总归是他的下属,能顺路收几个也是几个。
既然有功劳送上门来,那不管大小,总是好事。
周家渡口附近的空船都拖到一边,若不是见到岸边躬身相迎的一群人,若不是见到陈展江抬步先行,只看这旁边数十条船的规模,谭稹实在是有些不敢轻易下船来。
还在船上,陈展江即朗声笑道:“玉轩,这次我特意的邀请了江东安抚使司的谭大人和江东都总管司的刘大人来助你剿灭乱匪,还不快快上来迎接!”
周原站在渡口,与陈宜等众人一同高声礼道:“贼寇袭庄,小子周原等心下惶恐万分,幸亏得谭大人和刘大人鼎力相助,周庄才幸免于难,还请两位大人屈尊到周庄检阅本次剿匪成绩!”
原来这就是太监了,太监也有胡须?沾的?周原心下嘀咕着,对旁边的刘世雄倒没怎么在意,面上的礼数却是周到。
谭稹打量了周原两眼,不动声色的慢声道:“看来周少郎当真不愧本官的信任,可有此次剿匪的战果报上?”
“得大人面授机宜,又得刘大人派百十精兵强将潜伏于本庄数日,今日过午后,那天水寨匪首王虎果然如大人所料般与白虎寨朱雷一同前来本庄,一行匪寇约三百余众,乘四十余条船,冲击本庄防阵。小子拼死抵挡不住之时,刘大人手下精兵如雷霆般杀出,一举溃敌!更有大人提前设计的火攻之策,将一众匪寇尽数围歼于此!”
周原一边将早就准备好的客套话奉出,满脸堆笑的一边引路,谭稹见周原极力配合着自己演戏,虽依旧不动声色,心下却是舒心不少。
只是还需要报上什么战果?
几人走入渡口墙内,就见到那地上密密排开的众多的尸体,大多全身焦黑,面目狰狞,也有些扭缠烧结在一起的,被强行分开后,更是感觉到这些人临死前的绝望惊恐,如此三两百具的各异尸身一起堆码在场上,不要说是谭稹、陈展江这等文官了,便是刘世雄、陈汉塔等也是腿脚发软,骇然失色,加之弥漫全场的诡异肉香,简直是不能忍受,而陈展江看着周原居然依旧沉静如斯,心底都阵阵发凉。
好在几人都算见多了生死,谭稹更是很快恢复了正常,从周原手中接过记功册子,听着他接着道:“此次歼匪总计两百六十六人(含王虎等人未及带走寇尸三十具),俘获二十八人。当真是大人的无双计策的奇功,还有刘大人手下将士的血勇才能有如此的成绩!”
看看周原脸上堆满的掐笑,就算明是假,连刘世雄都感觉这功劳自己真该问心无愧的有个几分才是。
谭稹呵呵一笑,心怀大畅,却只略略点头,那刘世雄刚刚被一地狰狞的尸身骇得腿软,这时也被周原一通赞赏吹捧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舒畅,得意洋洋的道:“哈哈,好!好啊!谭大人的计策妙,咱江东禁军的儿郎也是立了大功的,哦,当然周少郎的功劳也不可少!”
谭稹呵呵淡笑两声,扫了有些忘形的刘世雄两眼,不咸不淡的冷哼两声,刘世雄才有些讪然的醒悟过来,总算想起让手下将赏钱抬下来。
看着面前沉甸甸的一箱子雪花银,周原眯眼笑了笑,其实眼前银子估计最多不过两千两银子左右,与当初陈展江商议的有些出入,不过能白得这么多,他就已经出乎意料了。
周原推迟着,毕竟戏还是要演全套,而且看那刘世雄肉痛的模样,估计多半是很不情愿的,一脸诚恳道:“为诸位大人效劳,本是小子的本分,再说此次小子的庄院能得保全,全靠着诸位大人的庇佑。哪里还能再让诸位大人如此的破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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