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王蝶儿疑惑的看着自己,周原摇头道:“我也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在可能的情况下,将这些生死边缘的人拉扯一把,当然我也不是在做善事。你看对面的王家新庄……”
王蝶儿擦了擦眼看去,奇怪的道:“阿原你要那里?可那尽是荒滩苇荡,总共就高处的山林处才开几百亩田,每年涨水的时候还多有淹没,用处不大呢。”
周原微笑道:“你可看走了眼!”拿笔在纸上勾勒出王家新庄周围的大略地形,指着上面解释道:“你看,这里是我们现在的位置,这里是王家新庄的庄子,离我们有三到四里远,这里便是秣陵县的渡口位置,也是淮水和溧水交汇处,离我们有七八里远,因淮水和溧水年年洪水过境,秣陵渡口附近更是水势浩大,也没人会去赌天时来开垦掉,现在这些地势低的地方现在全部都是苇荡荒林,而他庄上开出的田地就在离渡口有七八里的这一小块高处。这点田地我当然不会看在眼里,只区区几百亩而已,我要的是从这里,到这里,再到这里!”
王蝶儿看着周原的手指在纸上画出长长的一圈,听着他继续道:“我要的是从秣陵渡口的两河交汇处一直到近二十里外溧水县县界处的这大片荒滩!若有可能,我准备将这近二十里的荒滩逐步改造成良田!”
王蝶儿惊讶的看着周原,张着小嘴楞了半饷,才吃吃的问道:“不会吧?这些地方全部都是生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芦苇,而且年年都要被水淹的,你怎么去开?”
周原哈哈笑道:“这个其实也简单!你看,如今的河道虽浅,以至洪水年年淹没,但我只需要在河道两边修筑起丈余高的大坝,就能将洪水挡在外面,而里面的芦苇,则等秋天之时放火烧荒,再派出大量的人手抢时开垦,平均以一人一年垦荒三亩计算,之后第一年改良,第二年蓄力,第三年时即可成良田!”
王蝶儿心里飞快的盘算着:一人一年开垦三亩,加上改良等花费,算上工食钱,物料消耗,一亩地成本摊到近三两银子,即使要第三年才能算成功,也是划算之极!二十里的地界能开出多少田地?天啊!那是接近十万亩的广阔田产!
王蝶儿心里一阵狂喜,猛然间又想到一个问题:这么便宜的事,怎么以前会没有人想到?河堤!老天爷!需要总计长达四十里的河堤!王蝶儿心里一凉,泄气般的瞪了周原一眼:“阿原,你可白开心啊!河堤呢?”
周原点头叹道:“是啊,河堤,必须要修到几十里的河堤才有可能啊!所以不会那么便宜我们。”
若是在后世,几十里的河堤就要简单得多,如周原记忆中所见,后世那些原本多为荒滩的沿河两岸都修筑有两米左右的石堤防洪,堤坝内便是开垦出的广袤田野,即使遇到洪水过境,损失也都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只是如今要修筑长达四十里的河堤,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如今的河道也比后世要高出一些。
只是若能多养活几万人,那也值得。而且若是有大笔的银钱投入进去,动员数千上万人的规模,也许需要的时间也不会太过遥远,当然也不会亏本就是了。
周原笑道:“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困难,你看我算来给你看。”
河堤以梯形构造,均高取一丈(三米),顶宽约一步(一米五),底宽两丈(六米),长度以四十里计算(约十六千米),总计方量为十八万方,其中石砌部分约为五万方。就算周原计算出的数字比王蝶儿所估计的要小很多,但在当世当真不是普通乡村富豪能阻止起的浩大工程。而与之相比,周原庄上还未正式动工的拦河水坝都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而垦荒的难度与艰巨,则更是一目了然——将这大片荒滩开垦出来,就算派上五千劳力,也要数年时间才能开垦出来。而所需要的银钱,更是高达数十万两之巨!
王蝶儿能够想象到调用如此之多人力财力,一旦如周原所预计的全部完成,那将会是怎么的一番盛景。但近十万亩的良田又是怎样庞大的一笔财富?以周原所设想的沟渠纵横,那可都将是稻麦双收的上品良田啊!
面对这价值百万的巨额财富,当世又有几人不会心动?不要说是秣陵县里那些会红眼的豪富,便是江宁城中也会有大把的人要生起打劫的贪念。
一瞬间,王蝶儿忽然明白了周原步步走来的所思所为。
招揽那些艰难求存的流民给他们以生的希望,以流民组建乡营来壮大自己的声威,灭掉王虎之后再顺势力压明山王家以夺取王家新庄之地。夺地后修建河堤使围垦荒滩成为可能,再大肆开垦荒滩容纳更多流民,最终以归心流民组建更强大的武力威慑一众贪婪。
周原负手而立,明亮的眼睛看着不远处的王庄,:“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人想着不劳而获,权势压人的把戏每日每时都在上演,而且越是权高者越是如此。所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对那些心存贪念的人,我想手中有些东西也会让他们忌惮些。我从没有其他不该有的念头,守着自己祖上的财富也足够我与你们富贵一生,不过身边的那些跳蚤能随手解决的,我也不会让他继续嚣张,当然对那些欺负到我头上的人我也绝不会手软,若能顺便让那些苦命人过得好一点我也不会拒绝。”
周原看着王蝶儿,微笑道:“这便是我周原,简单来说就是一个胸无大志的富贵闲人,不知可叫蝶儿你失望了……”
有些话周原不能对王蝶儿说,毕竟那些她都不熟悉,但曾在北地边军待过数年的王昆等人则深有体会。
“如你们所说,辽人的软弱当然是事实,其实辽国的崩溃应该就在这一两年间。只是你们以前所了解的那个女真蛮族,已经建立了金国,如今已经壮大到可以轻易将辽人灭国亡种的地步。或许从朝中的一些政论中你们也能了解到一些。如今朝中已经定下联金灭辽的策略,不得不说,这或许是一大臭手。”
周原让采儿再点三只烛来,将前数日晚间花费两个多时辰才画下的地图铺在桌上,指着一处道:“你们来看看这个。”
王昆扫眼一看,登时一惊,再凑近了仔细端详一番,更是心下骇然,眼前的地图竟然比军中堪称绝密的都要准确得多,聊聊几笔勾勒出的山水地貌更是一目了然,虽然长城与黄河的位置有些出入,可自己居然能从中大略看出自己家乡和当年驻军的地点。
王昆与赵鹏对视一眼,见他也是满脸的不可置信,压下心中的惊恐,急问道:“公子这图从何得来?”
周原不在意的道:“哦,随手画的,就前天晚上,可不要弄烂了,弄了三四次,两个多时辰的功夫啊。怎么,还象吧?”
赵鹏怪异的看了周原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象!”心里恨恨的道:他娘的,这哪里是象!这分明就是军中重宝啊!
王昆小心的看了看地图的成色和材质,也有些相信这确实是周原随手所画:居然是用普通的毛笔在宣纸上画的,要知道以前军中的地图可都是用的上品锦绣精心制作而成,哪里会有如此简单的模样。
见到两人如视珍宝的样子,周原也没料到自己因为在军中的爱好会给这两人如此大的震撼,随意道:“也没你们想的那么金贵吧?喏,这里应该就是你们以前驻军的位置吧?”
赵鹏摇头道:“还要再过来一点,公子,底下这里是什么?什么五十里?”
周原抬头道:“比例尺,就是说那么长一点在这图上就是大约五十里远的距离,比如你们当初驻守的安肃军,离你们河间府的府地,我量下看,恩,一百八十里左右,当然我说的是直线,直线懂不?恩,再给你解释下……”
“这些地方公子你真去过?天,就算什么都顺畅光一个来回怕就得一年,路上还别碰到什么,从这么再过去又是什么地方?……”赵鹏感慨的道。
周原笑道:“说正事,你他娘的别打岔。刚我说辽国被灭之后,金国就成了我们的邻居,这些家伙可比你们遇到的辽人厉害多了,号令之下,胜不追,败不溃,打起仗来坚韧持久,只要命令所至,哪怕是死都要拼死在锋线上,一次冲锋不成,便来回两次三次至十数次反复冲击,直到对方的防线彻底崩溃为止。而金国如此悍勇的铁骑,在灭掉辽国之后,足有数万、甚至十数万之巨!”看了看两人,周原沉声道:“面对这样凶悍的女真骑兵,你们觉得北地的边军能坚持几年?”
王昆肃容道:“公子所知女真骑兵种种,真乃亲见?”
周原叹息道:“你还怀疑我说的假话不成?也是,如此凶悍的铁骑,或许你们都难以想象了。”
赵鹏与王昆对视一眼后抱拳道:“公子误会了,其实对女真骑兵的悍勇,我与王昆早就知道,当初在安肃军中之时,指挥使大人在俘获过境辽人骑兵后,从辽人口中便得知女真骑兵的厉害,甚至比公子所说更为恐怖,只是当初女真骑兵总共不过万余,便将诺大的辽国打得没了脾气。王指挥使当初便曾断言金国灭辽该在二十年内,之后金国当成大宋心腹大患。只是王指挥使被宵小所害,而如今听公子言道金国有如此铁甲十数万,实在是不能想象了。”
周原道:“不能想象?那你们想想,乡营在你我手中都能有些进步,若是如本朝狄青这类人物所带,怕是不要三五个月便能与如今的等数边军血拼而不败了吧?如果给狄青十万壮勇,兵甲粮晌齐全,又不给他任何掣肘,两三年时间里,估计把西军全交到种帅手下都会溃败,而天下如此之大,比你我胜出的豪杰多不胜数,便是如狄青般的天纵之才,也并非独我中原才能显现,以金国数年前就能有万余铁骑将辽国打得满地找牙,这数年时间里金国得了大量的丁口马匹,在名将贤主的勤加操训下,十万、二十万的虎狼又怎会不可能?而这样的虎狼有了十多二十万,咱们这大宋朝拿什么去挡?”
两人神色皆黯然,王昆低声叹道:“真到那一步,也只有调西军去挡,或能稍拖一两年。”
周原点头道:“到了那一步该会如此,不过以如今朝廷的德行,你们也该估计到时候是个什么模样。王昆你也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造反有什么好的?脑袋挂在裤腰上的东西,哪里有我如今的日子来得舒坦?象我这样的人,除非脑袋被门夹了才会去想那些鬼名堂。娘的,赵鹏你瘪什么嘴?”
王昆尴尬的笑了笑,他倒是没想到周原说话如此直接,旁边的赵鹏却是无所谓的嘿嘿两声。
就听得周原接着道:“我呢,说是胸无大志也好,说是安于现状也好,总之现在的一切我都很满意,当然,若有苦难人寻来,能够收留的我也尽量的给口饭吃。若是能这样平安的富贵一生,那自然是最好的,不过既然有了金国在北边待着,显然也安逸不了几年了,等到北边一破,若是这长江天险还能靠上一阵,那我这里还能再清净几年,我也没有其他要求,只想到时候不管是什么金人辽人,或者什么趁火打劫的官人,在我的庄子周围都绕道走的好。毕竟我庄上人的性命也要比其他人金贵,谁要来杀一个,我就杀他十个,谁动我十个,老子就干他娘的一百。当然,以我庄子现在的情况,这也只是痴人说梦,不过事情总要一步步的来。这第一步,就是要把我周原惹不得的名头立起来。那这王虎嘛,那就是送上来的娃样子……”
王昆等人一阵失笑,他们其实早就知道周庄刚刚经历的两次劫难,不过听庄户说起总没有周原自己讲诉来得真实,问起周原当初的种种,只看周原浑不在意的模样也知道他确实没将王虎放在眼里,在感叹周原的少年血勇和足智多谋的同时,也为周庄当时的险恶捏了一把汗。
拿赵鹏的话说,他只需要当年在边军的百余人手,早在第一次时就将周庄掀了个底朝天,而且他至少有三种战术能轻易将周庄逼入死地。
周原也不生气,笑着问道:“那现在呢?现在给你多少人能把我这里拿下来?”
赵鹏嘿嘿笑道:“现在嘛,估计两都就够了,恩,最多三都,毕竟还要水军才能接阵靠岸。”
周原见旁边的王昆在瘪嘴,踢了赵鹏一脚道:“你这是屁话啊!王昆你来,这家伙未免太瞧不起人了吧。当我庄上这么多人都是吃素的?”
王昆认真的权衡一番后,答道:“回公子的话,若是贼寇的话,即使以当年边军的战力,恐怕最少得一营人手才够。”
周原摇头道:“一营?那还是太弱了啊,来,我们再合计合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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