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王昆等人一阵细说,周原才知道他们屡次提到的王指挥,其实与杨邦武曾提及的曹雄师兄为同一人,皆为沧州王之山是也,那曹雄到江宁后不顾性命的到蒋山去闹门,也是为了将王之山沦为官妓的女儿赎回。
也是从王昆等人的口中,周原才得知这王之山的一生坎坷。
王之山乃是沧州盐山王氏旁支子弟,从小便素有大志,自幼立下靖土安边的宏愿,拜得名师习得一身好武艺,又用心研读各类兵书,这使得天分颇高的他对各种军阵之术更是精通,年未到二十便入北地边军,从一个小兵做起,二十四岁时,便做到指挥使的位置,在安肃军中也素有威名,他领下步卒更是安肃军中少有的精锐。只因他生性直烈,与时任安肃监军的林素远素来有隙,这也为他的以后的命运埋下祸根。
政和七年(公元1117年),原本平静了数年之久的安肃边境上,辽人数百人过来打草谷(即过境劫掠),上面的镇守监军奉行朝廷的绥靖之策,严禁边军出动生衅,原本只想稍稍劫掠的辽人见无人拦阻,更是烧杀掳掠,奸淫无数,一时在安肃境内生灵涂炭。王之山多次请求出兵均被严厉拒绝,便私下组织两百余人设伏偷袭,一战便割了四十多个辽人的脑袋,也让辽人畏惧之下暂时退走。只是等王之山一回营便被那林素远以抗命不从,意图挑起边境衅事为由卸了兵权问罪,便是跟随的兵卒也都要一一问责,当时随王之山出行的两百余人顿时大哗,纷纷与营前质问,王之山见事闹大,便请林素远许他出去将混乱平息,那林素远明里同意王之山的提议,暗中却联络安肃军其余四营边卒过来弹压,王之山刚将兵卒安抚下去,林素远却指使赶来的军卒将闹事的兵卒一律缴械,定为谋反,为震慑众人,又砍了十多颗脑袋下来,而王之山也被诬为反贼头领斩杀当场。
王之山营中众人登时哗变,在其军中亲信及数名当地头目的带领下,当下便有三百余人纷纷抢得兵甲在身将王之山尸身抢回后与众军对峙,而即使有林素远严令,其他边军兔死狐悲下也对这些曾经的同僚下不了狠手,让他们轻易冲出包围。只是失去头领的众人也没了目标,之后没什么牵挂的百十人辗转到雄州附近占山为王,其余家小难弃的则逃回家乡隐姓埋名而居。
王昆与赵鹏以前在安肃军(今保定附近)当差时,因血勇敢战,兼之颇有些头脑,积功数年在其手下担任都头一职,也是当时领头的数人之一。便是在那天哗变之后,王昆与赵鹏带着十七八个河间老卒逃到家乡时,预料到官府将要缉拿,他们也只能带着自己的家人躲到亲戚家中,以租佃艰难维生。
待得王昆将王之山所教习的几种军阵战法一一回忆出来,再听他忆起王之山平日的只言片语,即使不是亲见,周原也能感受到王之山的惊世之才:他不单是指出当世战阵各兵种配合作战的种种弊端,对当世步军的一些不足做出改动,而因为心忧金国铁骑,他更是提出以少量精骑与大量重甲近身悍勇相配合,再辅以强弓劲弩协同做战以击之的数种新方案,已经俨然有了当世名将的种种风采。
只是这些理念也大多才存在于理论中,存在于他平日与身边亲信的讨论中,即使有付诸于实践,也只刚刚在另一位赵姓都头的领下百人中试行而已。而听王昆说起,周原才知那赵姓都头也在那一晚命丧黄泉。
如此人物,若给他足够的时间,给他足够的机缘,未必不能成为大宋第二个军神,只是却可悲的在年仅二十八岁时死于同僚监军之手。而他的远大抱负与惊世之才早已随他的亡去烟消云散,只余下王昆与赵鹏还记得的数种在当世称得上精妙的战阵配合之法。
周原才想起原来陈瑜也曾说起过王之山之案,只是他只提到年初曾有权势人物在翻查当年的缘由,最后还累得林素远畏罪自杀,对王之山倒不在意,毕竟再是天纵之才,光华灿烂到人尽皆知也需要时间。
与如此人物失之交臂,也让周原心下惋惜不止,只是过去的事情再惋惜也是无益,再说大宋百余年,如此般葬送的又有多少?
后人都说两宋无名将,可名将也是需要成长的环境、需要施展才华的时间与机遇的。以大宋如今昏庸到极致的执政,对军将苛刻到发指的限定,便是来上一打的千古名将,怕是最后都难以挽救。
周原没有给这腐朽王朝陪葬的雄心,所谓千古名臣自然都是人人敬仰,不过那日子可不都是人过的,他当然也没有做枭臣奸雄的爱好,舍弃人性,以人为棋的步步算计也不是他的本性。既然身处大宋这千疮百孔的烂大船上,就算是随波逐流,那也不要被随便一个浪头翻死的窝囊。至于这条烂船,要沉就任他沉,但沉船之前能有自己的一条小船滑荡滑荡还是保险得多,若再小心一些,划水百数十年也不是不可能,再以后的他也考虑不到,不过眼下的事总可以先做起来。
听得周原心中的真实意图,王昆赵鹏都是哑然无语,他们也没料到周原实际是打着这样的算盘,感叹周原将这世道看得通透的同时,赵鹏心里还有些失落,王昆倒是放心了不少,又听得周原谋划隔河之望的种种,又皆为其风采折服,尽心尽力的为周原谋划。
赵鹏从军后在王之山强压下也粗习书文,数年军中都头做下来,对一些杂物颇有心得,心中思量一番后沉声道:“近十万亩良田,若想在三五年里完全开垦出来,所动用的人力当在万人以上,开垦之后,足可养活两三万人。而公子短短数年间得价值超过百万的巨产,若没有权贵庇护,那周围起贪心的必不会少,若要震慑住其余众人的贪婪,公子手中最少也要千余精锐,如今我们手中的实力,还是太弱……”
王昆点头道:“如公子所说,庄上人力本就紧张,就算想扩充乡营,也不宜再从庄上抽调,不过仅江宁城外聚集的我北地乡民就接近万人,若要扩充,我觉得从石公黄公手下招募为佳,也能为两公减轻些压力。”
想了想言辞,王昆接着道:“北地皆苦寒,北地之民如今也尽多苦难,以我河间乡民为例,仅仅今年一年流难估计就超过两三万人,石公即使有心也是无力,若万幸之中能得公子庇护,皆会如我等般死命效之,我与赵鹏本为一介下贱流民,幸得公子收容,能在这离乱中得一安身之所,公子若有所命,我等皆死命效之,只是我北地乡民如今还大部流难各地,此时虽不见,我等也能想象其状之惨,只求公子慈心怜惜,早日动手灭掉王虎此贼,为我等乡亲寻一处活路。”
赵鹏一起拱手礼道:“请公子多多援手,说实话,便是我妻弟岳母一家,如今也还在江宁城外煎熬,而我的那些其他亲友,”想起自己各家亲友的惨状,赵鹏也是苦叹摇头。
周原点头道:“你们所说,我自然也有想到,不过为避免其他人见了生疑,我们的动作也不能太大啊,何况如今庄上也只刚刚分出些条理,以我庄上的容纳,怕这就是极限了,再多,估计最多也就多个一两百人,对石公他们的帮助也甚是微小,而且以我庄上现在四千余人手,庄上两万担存粮勉强只够一年消耗。”
王昆恳言道:“公子这里多安排一两百,石公他们那里就能有几百人多些生路,也能为石公他们分担分担。若公子同意,王昆可连夜赶往江宁。”
周原想了想道:“那就以两百人为限,家小则暂时留在江宁,工钱方面我则按十五文一日结算,先预支给他们一百两,由你带去江宁,具体如何分配,你让石公安排。”
旁边赵鹏忙道:“求公子一件事,能否开恩让我妻弟一家搬来庄上?我担心以他的身体怕是抗不住了。还请公子通融。”
周原笑道:“那没问题!便是王昆,若是你家中亲友,若放心不下的,也可带到庄上来,不过不可过多,你们两人总计不超过五户为限。”
百两纹银拿在手中,王昆心里都有些恍惚,说实话这一辈子他都没见到过这么多银子,便是以前在边军中担任都头时,每月经手都不过数万钱,虽然看起来颇多,哪里有手中银锭的价值?
看到王昆紧张的将银锭在身上包得严实紧密还不放心,周原笑道:“不必如此,只要不大意丢失即可,若是路遇强人,无法走脱之时我许你拿银保命,在我眼里,你们可比这百两银子值钱多了。”拍了拍神色激动的王昆,想起前次见到石元的焦虑憔悴,接着道:“你此去也劝慰石公他们,让他们不必过于心忧,你可告诉石公:即便他手中的北地流民再多三五千,只要我的庄子不出大的变故,在入冬之前我都会为他尽力抗下。”
王昆抱拳肃容道:“昆必不辱命!”重重一礼后,由庄上杂役领去牵马。
赵鹏心里的担忧放下,人也轻松不少,与周原聊了一会后,见周原确实不会在近期大肆扩充乡营,又贼心不死的提议道:“公子就算觉得现在大量招人有些碍眼,不过兵甲之类多备一些总是好的,放在那里以后有了人手就能立马装备,很多时候好东西可不是有银子就能买到的。”
周原笑道:“道理是道理,可东西总归要拿银子去买,而且这花钱的事现在是一桩接着一桩,慢慢来吧。不过你要真闲不下来,我倒有个好差事给你消遣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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