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抢回中间耽误的时间,阿广四人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亥时初刻到了容县,还好敲开了一家旅店免了街头露宿之苦。
时来天地皆同力,第二天一早四人出了旅店打算用完早餐后立即上路,却不想在旅店门口碰上了阿广的二舅黄绍彦,刚开始黄绍彦还不敢认,还是黄月如喊住了他。
巧的是黄绍彦也正动身去梧州拜访堂兄黄绍常,说是阿广的小舅黄绍竑这一年都在老家呆着,打算到梧州投奔堂兄,已经联系好了,黄绍彦这次是去再打点一下。
阿广的三舅和小舅从小去了桂林就读陆军小学堂,后来又进了保定军官学校深造,毕业后才回了广西,可这几年到处军阀混战,几经周折,三舅进了李宗仁的部队,眼下就驻在玉林,小舅却在百色吃了败仗,拉着部下回到容县组了一营自由军,欲谋发展想归于沈鸿英麾下。
黄月如把林夷的事情一说,黄绍彦果然没有推托,答应将两件事合在一块给办了。
那就不用回山咀村了,众人一齐改道梧州,这一回就不用走陆路了,黄月如告诉黄绍彦土匪都被剿光了,众人便在容县搭了船,到藤州换了阿广他们的船再顺流直放梧州。
不知道是不是黄月如讨厌大胡子军官,她在讲述一路的经过时将他给漏过了。
且说这一路顺水行船,阿广终于找到了打灯笼的感觉,以前都没有得过舅舅疼惜,这次得了机便腻着黄绍彦给他说这些年“生病”、读书、学医的经历,还给舅舅露了一手,把他的咳嗽给治好了。
黄绍彦见外甥如此伶俐心怀大慰跟黄月如叹道:“父亲去后他的岐黄之术便后继无人了,想不到阿广给续了下来,父亲在天有灵知道阿广能承他的衣钵定会欣喜非常!”
又转头跟阿广说道:“等救出林姨你跟二舅回一趟山咀村,二舅把外公的医书和行医笔记给你,外公的医术很高明,甚少疑症能难住他,唉,可惜良医之子多死于病,大舅死于鼠疫,外公也束手无策。”
说到这里黄绍彦郁郁萧索,黄月如接着他的话道:“大舅患病时发现得迟了转成肺炎,不然也不至如此,外公可是活人无数,那时疫症绵延了十载,容县人口十去五六,可山咀村却没死多少人,皆因有外公在。”
阿广第一次听闻外公的事情,细想了一下道:“是不是外公有预防鼠疫的办法,却没有诊治的手段?”
黄绍彦缓了一下从悲悼的情绪中脱出,听到阿广的疑问有些意外道:“外公确实有办法预防鼠疫,你怎么知道的?月如告诉过你?”
阿广摇头答道:“娘亲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外公的事情,我是根据医理猜的。”
黄绍彦点头道:“看来你的医术已有几分火候,外公当时想把预防鼠疫的办法告诉乡人,可是没有人相信,无奈之下他只得借神公巫婆之口,扬言疫鬼怕白色,家中有鼠疫须遍洒石灰。”
阿广断定道:“石灰可以杀菌消毒,而且能驱离携带病毒的老鼠,也能将跳蚤灭杀,是个好办法。”
黄绍彦大赞道:“有见地,确实如此,外公当时还编了传言道疫鬼不敢上楼,大家要楼居,晚上要把楼梯撤去,还要在房屋柱子上捆着有刺的枝叶,发生疫症的人家要搬迁以避疫鬼,其实都是为了隔离疫情,使其无法传播。”
说完黄绍彦还大叹道:“世人多愚昧,宁可信鬼神也不信医生,大舅想帮外公散布预防的方法,四处宣讲不小心感染了鼠疫,外公也因大舅的死而心灰意冷情志迷乱,从此他便收手不再悬壶。”
阿广将黄绍彦的话细细思索了一番才道:“世人愚昧固然有错,最大的问题不在他们身上,该找出根源来,是谁蒙住了世人的眼耳口鼻?那些夜半虚席问神鬼的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黄绍彦听了感怀不已,拍着阿广的肩膀道:“小小年纪能有这般见识不容易!要好好努力做个栋梁之材,那样才能造福苍生。”
黄月如趁热打铁道:“想办法解决掉鼠疫之患才能不负众望。”
阿广毅然答道:“我也早有此意,疫症确实是打算攻关的疑难。”
黄绍彦对阿广迎难而上的态度是非常激赏,胡厚鹏也开始搭话帮衬,一家人其乐融融时间过得飞快,不觉已至挑灯时分,船到了梧州。
一行五人直奔堂舅黄绍常的公馆,匆匆用了晚饭,黄绍彦还趁着间歇把林夷的事情跟黄绍常细述了一遍,黄绍常倒也爽快道:“这事我也听闻了,那个团总就是邓瑞征参谋长的亲信黄炳勋,这次也跟小弟一同擢升为旅长了。”
黄绍常沉吟了一下向黄月如和胡厚鹏说道:“此事我只能出面找邓参谋长从中说和,不能直接找黄旅长,不然会让人觉得我是以势压人,而且黄旅长也占了理,只是他处理得不圆润,你们要做好破一笔钱财的准备。”
胡厚鹏道出了三千大洋的预期,黄绍常也点头道;“三千正好,毕竟也是我的亲家妯娌,这点面子他们还是要给的。”
说完黄绍常又抱怨道:“只是你哥为什么不早点把婚结了,听你们说来林夷倒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奇女子,打着灯笼都难找,说是未过门总有些歧义。”
胡厚鹏嚅嗫着,黄月如也说不出口,倒是阿广来了急智抢道:“前面那位伯娘得了产热症去了,算命的说得等二哥成年伯父才能续弦,还得找一位命星白虎的女子冲煞。”
小孩子冲口而出多半当真,何况阿广还装出不小心糊言乱语怕挨批的样子,倒是让黄绍常恍然道:“哦,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
黄月如见阿广煞有介事地打眼色,她也赶忙搭话道:“确有其事,拿林夷的生辰八字给算命的一对便知。”
黄绍常是个新学派对这些神怪之说不太感冒,倒是觉得黄旅长会信,也不以为意道:“事不宜迟,厚鹏等下跟我一起去拜访邓参谋长,我们尽快解决以防事情生变。”
待黄绍常和胡厚鹏出了门,黄月如立即斥责阿广道:“你出的馊主意,若那黄旅长真个找算命的来问询怎么办?”
阿广信心满满道:“娘亲安心,我想着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今晚我就如此这般行事…”
还装模作样附耳将计划跟母亲和二舅作了交待,黄绍彦听完直摇头道:“办法是好,这样一来就坐实了没人再掂记,只是未免有失宽厚,而且于林夷的名声有碍。”
阿广不以为然道:“爷爷说了,对什么人摆什么脸,他做得初一,我便做得十五,碰上好人拉一把,碰上恶人踩一脚。”
接着又讨好起黄绍彦来:“伯父都探清虚实了,只须二舅给我带路,梧州城我不熟,二舅帮帮我吧!”
边说边帮黄绍彦捏起肩膀来,许是阿广手上功夫了得按摩实在是舒服,也可能他卖起萌来黄绍彦抵他不过,只得答应下来。
阿广又央黄月如去一趟林夷家,将此事跟林家里交待清楚,两边对上口径不要搞出纰漏。
能营救林夷脱险也顾不得许多,黄月如自无不可也依了他。
三人立马行动起来,阿广让卢林护着黄月如去林家,黄绍彦带着阿广认路,待诸般事宜落实了回到黄绍常家,堂舅和父亲也回来了。
邓参谋长还真给黄绍常面子,当即就带着堂舅和父亲他们找到了黄旅长,黄炳勋粗枝大叶老军痞一个,衡量过损失能补还有进益也稍稍松了口,只是他面子上有点挂不住,推托要打听清楚再给答复,黄绍常和胡厚鹏也只能回来等消息。
众人还没安心可阿广已经胸有成竹了,因为黄绍彦带着他找到了蒙花子的别院,确认蒙花子就在当中,只要今晚依计施为就不由得黄炳勋不信,吓也吓怕他。
闲话不提,到得半夜时分,阿广分出神魂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公馆,直趋五坊路蒙花子的别居,神魂穿窗探了进去,一看却没得让阿广的本尊直吐口水大叹晦气。
此时蒙花子浑身大汗正在紧要关头,目突筋起直咬着牙嗷嗷叫唤,却没来由忽地一泄如注,身子也瘫软趴倒下来。
蒙花子那小妾正在兴头,见他不顶事了,抱怨他不出力还咬了他一口,想让他醒醒神再来,却听见蒙花子呢喃道:“白虎又怎么样,我干不死你,等黄炳勋出了气,我再把你整过来,到时让你知道我的厉害,嘻嘻,呃…”
蒙花子冷然就没了声息,过了一会小妾见他不吱声以为睡了过去,恼怒之下推了他一把,蒙花子翻身倒在一旁,眼白舌吊已经不出气了。
小妾见状抖抖缩缩地探了探蒙花子的鼻息,然后惊叫起来:“啊…来人啊,救命啊!”。
其实小妾听到的话是阿广说的,他先用“低音炮”干掉了蒙花子,又模仿蒙花子的口音说出了这番话,目的是借蒙花子之口证实白虎星之说,坐实了又死无对证,黄炳勋不打听还好,一打听准让他崩尿。
次日黄炳勋果然派人到林家要了生辰八字,找了算命先生一合,算命先生断定林夷的生辰八字吊白虎星,让黄炳勋有多远避多远,切切近不得。
黄炳勋刚开始还不信邪,可找了几个算命先生都如是说,他心里就慌了,一咬牙派人去找蒙花子来对质,可手下回来报告说蒙花子昨晚发了马上风,人没了。
黄炳勋又派人传了那小妾来问讯,小妾胆小经不住追问便把蒙花子临死前说的话给招了出来。
这下黄炳勋吓得冷汗潾潾,心里暗暗庆幸还好没成事,不然发马上风的该是他自己了。
这下事情就好办了,也不用回复黄绍常这边了,黄炳勋直接把林夷送了过来,连钱都没敢要,只是转头找林家退了亲,索回那一千大洋,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因为算命先生劝他赶紧撇清关系。
林夷就被这般解救了出来,没遭什么罪,只是忧惧太过清减了些,终于脱出了牢笼,心绪难平抱住黄月如狠狠地哭了一把。
卢林当天就回了蒙水传话,第三天傍晚胡厚新就到了梧州,先去了林家依足礼仪提亲下聘,文定是一千零一块大洋。
阿广也作了见证,等成了礼胡厚新拉着林夷给众亲友道谢时,他又作怪起来道:“伯父,你不抱一抱林姨吗?”
林夷还是面嫩有些难堪,但没有像在实验室那次一样避之不及,而是过来拧起阿广的脸团子道:“还叫林姨?以后要叫伯娘,现在伯娘就治一治你的大不敬之罪!”
这次阿广终于挖成了坑把自个儿给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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