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钱妈都如同栋门神般屹立在荷心小筑内,守着院门不让颜之闵进出。颜之闵每每有所怨言,她便拉长了脸口口声声说是按老太太的意思做事。
颜之闵早已气闷无数次,不得已只好让华石回竹轩取来一些书籍,窝在院子里随意翻翻。
已然过了小暑的节气,今年里京畿城内炎热无比。就连这清水满池,荷香四溢的荷心小筑也扛不住阵阵暑意。倾城怕热,早早地让墨玉准备了冰块搁置在屋内,以及颜之闵惯常看书的院落处。
自从入暑,容卿的病倒是好转起来,前些日子听闻已经开始上朝。这几日他也是惦念着出嫁的女儿,让宫里送来不少消暑的果子。因他病情好转,嘉和也不用日日守着他,便偷着下朝后的空子悄悄溜到公主府,找长姐撒娇诉苦。
倾城本想训斥几句,但见幼弟可怜兮兮的模样,又念及他之前确实有些辛苦便睁只眼闭只眼。有了长姐的护佑,嘉和越发地跑得勤快,差不多隔日便会来公主府蹭顿饭再回宫。
颜之闵因担着驸马的称谓,在朝中不能出任实权官员,只能挂个闲散的职位。但有了嘉和的时时到来,两人便开始悄声地谈论起朝政。嘉和年纪虽幼,却是被容卿带在身边亲自教育的,且这段时间代为理政,对于朝中的纷争也是有所了解。而颜之闵虽年长几岁,但缺乏实际上朝的经验,对于前朝的政务也只是了解一二。两人凑在一起,颇有半斤八两之意,倒是相谈甚欢了。
倾城端着刚取出的冰镇梅子汤,伸长脖子左右瞧瞧,才发现那两人又躲在假山的角落里窃窃私语。
墨玉跟在她身后打着扇,随她的目光所至,随即朝那处走去。
“慢着。”倾城忽然出声,将手中的梅子汤递给她,吩咐道:“还是我亲自过去。”
她一人缓步前往,示意其他人都在原地等候。公主府耳目众多,既然有柔妃安插的眼线,断然少不了其他人送来的眼睛。颜之闵与嘉和窃窃私语,谈论的无论是何事都不能被好事者听到,免得惊动了一些不该惊动的人从而酿成大祸。
他二人,一个涉世未深,一个空有热忱。
“殿下是说,工部尚书的位置要给王普?”颜之闵不安地来回度步,脑中全是方才嘉和所说之事。王普是萧氏一派的人,这在朝中是人尽皆知,萧成璋如此高调地为他谋求工部尚书是何缘由?这其中,无论怎么看都弥漫着浓浓的阴谋味道。
“陛下可曾答应?”
嘉和朝他点点头,又言道:“虽说父皇已经醒转过来,但身子仍然虚弱,精神上也不大好,遇事不愿喧哗吵闹,便当场应允了。”
“那么我父亲呢?他没有上奏?”
颜之闵心中的那团阴影越来越大,他觉得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可他却什么都无法知晓。
“颜相只说了几句王普不甚合适的话,但父皇并没有听取,颜相也没有再说了。”嘉和忽然压低了声音,附在颜之闵的耳旁说道:“眼下都在传颜相已失帝宠,父皇因为你冷落长姐之事而心中不满,朝中那些墙头草们纷纷都转向了萧氏。”
“下臣冷落了长公主?”颜之闵欲哭无泪:“下臣可是日日都呆在荷心小筑,与长公主一起。”
“驸马姐夫,长姐回门那日,你去见了什么人,父皇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嘉和说得慢条斯理,颜之闵初时一脸茫然而后随着他的话慢慢回忆,忽然脸色发白。
那日他准备回颜府,却在路上受到一个人的邀请。
“我与她怎么再有可能。”颜之闵苦笑着说:“她那样的身份,我这样的身份,都决计不再有可能。”
因此,见一见她,权当了断自己与她的前缘往事罢了。
“或许姐夫你还不知道,萧成璋已向父皇请旨赐婚,请得便是我那位堂姐,兴平郡主。”
“原来是想拉拢安王府,但那萧延晖腿有残疾,兴平郡主嫁给他岂不是委屈了?”颜之闵方才想起,难怪那日相见时她欲言又止,脸有苦色。她那等的身份,那样的才貌,却要嫁给一个瘸子,实在是可惜可怜。
“不然呢?”嘉和摇头晃耳,故意学那些迂腐的读书人。“我朝没有外姓宗室,堂姐只能外嫁。可放眼天下,能配得上堂姐身份的一个是你,一个便是延晖哥哥。你既已娶了我长姐,必定就娶不了我堂姐,那么能娶堂姐的有且只有延晖哥哥了。”
颜之闵闻言,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原是我耽误了她。”
“耽误了她?驸马你耽误了谁?”倾城笑意盈盈地走到他们二人的面前,语气温婉地问道:“驸马你是耽误了谁?可否告知于我,若是家世清白的女子,我也可以为驸马纳入府中……”
她说着这话,似刀的眼光却看向嘉和,直将他看得背脊发凉。
“长姐,我,我还有事需处理,就先回宫了。”嘉和见事不对,拔腿就跑,哪里管得了身后脸色苦闷的颜之闵。
“我与她并不可能,公主又为何苦苦相逼呢?”颜之闵苦着一张脸,却不知是为谁而苦。
“哦?”倾城倒是笑了笑,继续说道:“只要不是宫中女子,驸马想要谁,本公主都可以帮你讨来,更何况区区宗族女子。作为滕妾入府,父皇他也说不得什么。”
“你,真是不可理喻!”颜之闵见与她争论不下,黑着脸拂袖而去。作为滕妾,兴平郡主那样的身份怎么可能作为妾室入府!颜之闵只觉倾城的这番话并非是在表现她的大度与善良,而是讽刺挖苦与刻薄。没想到,过了这些日子她仍旧和印象中的一样,恶毒不善良。
倾城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半响才冷冷地笑了几声。想不到不过几句话,他便心疼成这般模样,若是她真做出什么来,不知他又会如何面对自己呢?
她心中似有虫咬,酸酸得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