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秋日将尽,颜之闵也没有等到倾城的回府,他只从其他人的口口相传中得知关于她的点点滴滴。他也曾再次着人向宫里递牌子求见,但倾城依旧是不见,他竟不知她狠绝起来会如此不管不顾。
虽然倾城如此,但他还是没有放弃,日日都守在空荡的荷心小筑里让他更加的想念起当初相守的时光,思念着旧日时光里的人。他遵循颜若麟的意思,在倾城当政的这段敏感时间内半步都不曾踏出公主府,不仅如此就连往昔的旧友有些听闻他与长公主之间的事情特地上门来劝慰,他也都是推脱不见。
就在他将自己困守在公主府的这段时间里,朝堂里因王普而并发的案件终于在牵连数十人后曳然而止,朝堂内外终于暂时恢复了平静。
初冬之前,萧延晖坐上了西去的马车,据说是去求医。自从那日龙乾殿一别后,倾城便与他再也没有相见。她心中本一直都惴惴不安,在萧延晖离去后终于安放下来,萧氏没有动静她想大概是萧延晖并没有向萧成璋说出关于容卿病情的实情。
日子在无数的奏章中流逝地飞快,转眼间便又快到年节的日子。即便是容卿病着,这年节却是万万不能废的,因为有外邦来朝贺,万一不能彰显出大国的风范与强硬态度,兴许就会让那些小邦们又开始蠢蠢欲动,骚扰边境百姓。
因前废帝的肆意妄为,如今朝中不仅国库空虚,就连能领兵出征的将才都是少之又少。这种情势下,是万万不能与其他国家开战的,即便是小邦。
后宫无皇后坐镇,往年的年节都是由柔妃代为主持的,今年因倾城回宫,内侍监便将此事禀告上来求旨意。倾城随即批复还是照往常那般举办,哪知内侍监再次回禀说柔妃娘娘病了不能主持。
看来舒柔又是在闹脾气了,这段时间倾城一直没有准许她进龙乾殿内,想必是为了此事。倾城揉揉额头,垂眼看看病榻上的容卿,真不知道她的父皇是怎么忍受的,朝堂之事已经让人心急交瘁,后宫里还不安生。她是没有容卿的好脾气,既然舒柔不愿意出面,有的是人愿意出面主持,当即她便让孙道常去金翘宫传了旨意,年节改为霍昭仪主持。
听闻消息一经传出,舒柔就气急败坏地砸烂了灼华宫里的数件东西。而金翘宫却是欢欣鼓舞的,宫人如流水般从宫里穿来穿去,四处开始布置起来。
“长公主,您这样做……”孙道常斟酌着话语,小心地说:“您这样做怕是有些不妥,毕竟柔妃娘娘的妹妹是紫衣侯夫人。”
“紫衣侯夫人?”倾城冷冷地笑着:“紫衣侯夫人不是早就死了吗?若真是到了生死关头,你觉得紫衣侯会理会柔妃?还是说柔妃会坚定不移地站在紫衣侯那边?柔妃向来都是个聪明人,她是我父皇的妃子。况且紫衣侯府现在不是由萧成璋的爱妾打理着,要不是碍着延晖哥哥在她自己膝下又无子,指不定早就扶正了。”
“舒柔这边也应该敲打敲打了,也好让她明白,她要的权势富贵只有父皇才给得起。”
孙道常默然地点点头:“是老奴想得太肤浅了。”
“你想得也没错,只是有时候也要张弛有度,该敲打的时候敲打,该安抚的时候安抚。”倾城看着病榻上依旧昏睡的容卿,长长地叹了口气:“父皇最近睡得越发的久了,不知道冯御正的药方换过之后会不会好些?”
孙道常悄悄地探出头,望着容卿那张泛着青色的脸,在心里默默地叹着气。
容卿的病情不容乐观,冯御正已经是换了几次药方依旧不见效果。他每日陷入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脸色也呈现出一种灰败的颜色。其实大家都约莫知道,他的情况真的是很不好,但眼下的局势虽然已经稍微平静,但谁知道萧氏还会有什么阴谋动作,总归还得他起来主持大局。
“雅儿……雅儿……”
昏迷中的容卿忽然用力地握住倾城的手,他的双眼未曾睁开,口中却在急切地唤道:“不要,不要跟他走……不要……”
倾城被他捏得生疼却不敢挣脱,每一次松开之后手腕处都会被勒出一道青紫。她用另一只可以活动的手轻轻地拍着容卿,安抚道:“父皇,父皇您醒醒,我是倾城。”
“不,雅儿,不要离开我……不要……”容卿似梦魇般,口中的呼声越发的大起来,引起他剧烈的咳嗽声。“我……我并不想这样……”
一次又一次的呼唤,终于在倾城的期待中他缓慢地睁开眼。原本清澈的目光已然浑浊,容卿急速枯瘦的脸在看见倾城后明显地露出了失望之色,他握紧倾城的手也随即松开。“原来是你啊。”
是倾城不是他梦里的雅儿,他也明白无论他再怎么呼唤都唤不回那个人了。那个人早就消失在他的世界里,决绝的,不曾回头。
“父皇,您觉得好些点没有?”倾城趁着他苏醒连忙询问道,看是否是冯御正的新药方起了效果。
“倾城,我想吃荷叶粥。”容卿被孙道常扶起靠在倾城的肩膀上,他忽然轻笑着说:“我想吃荷心小筑的荷叶熬制的荷叶粥。”
原来他都知道,倾城每次为他熬的荷叶粥都是采自荷心小筑。
“你知道吗?那里的荷花都是她亲手种下的,只有那里的荷叶熬成的粥才有她的味道。”容卿笑得十分满足,这一笑似乎恢复了他昔日的风采。“倾城,你母亲最喜欢芙蕖花开,最喜欢熬荷叶粥。”
这是倾城早已猜到的事情,但她从未听容卿亲口提起。“我母亲?”是母亲不是母后,所以她确定他口中的人应该不是懿德皇后颜若水,而是她的生母花如雪。
“是的,你的母亲。”容卿陷入了回忆中,他仿佛看见船上风情万种的翼州第一名妓花如雪,看见她在他的面前快乐地跳起那支“美人如花隔云端”,他伸出手很想帮她撩起那捋不听话的发丝,如同旧时一般。
“倾城,你长得很像你的母亲。”容卿顿了顿:“朕没想到她会那么恨你的母亲,那么对待幼小的你。朕那时真的以为她是诚心抚育你的,所以才将你交给她……”
倾城向他释然一笑,她知道他口中的那个人应该是她的母后,颜若水。因为颜若水恨着她的生母,所以才会故意想将她养育成骄纵蛮横的恶女公主,受到所有人的歧视。“父皇,我很感激母后,她毕竟肯养育我,若是换成旁人也许会更差。”
她说的是实话,假若抚养她的人不是颜若水而是舒柔或者霍南霜,估计她连顿饱饭都吃不上了,说不定某日就夭折了。因此她是真心感激颜若水的,毕竟让她活下来了,还有嘉和,一直真心对她的嘉和。
容卿闻言眨眨眼表示认同:“你这样想就好。倾城,以后要好好照顾嘉和。”
“请父皇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嘉和的。”对于这点,倾城没有半点迟疑。
“如此便好。”容卿有些倦意地说:“朕乏了,想休息了。”
“是,父皇。”这已是容卿病倒之后与她说过最多话的时候,倾城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她与孙道常服侍容卿重新躺下后,便走到屏风外面吩咐墨玉将嘉和唤过来。想必嘉和也是十分开心的,能够见到父皇的病情好转,此时的她并没有想到这一切不过是容卿自身的回光返照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