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一过去，整个年也算是过完了。
从大早上起来到现在，一整天都没见着瑾蓉，只叫硕儿来传话说是不舒服，一直睡着。我放心不下，去看她的时候，见她只是懒懒的样子，躺在那里，不愿说话。
而我自己的心绪也还是不能平复下来。他的影子一遍又一遍出现在眼前，他红着眼眶看向我时的愤恨，总也挥之不去。那样的根深蒂固就像是一颗种子，它本应该生根发芽，却要硬生生地拔去，那滋味有多疼我只怕永生难忘。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是我与他最好的写照。
凄寒月色下的乾福宫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两样，我一个人坐在殿里想着那些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心事。往日的种种早就已经画上句点，我却总是一次又一次忍不住去打开，一次又一次叫自己沦陷。
我的人生已成定局，而他没有了我，还可以重新开始。想到这里，竟觉得也算是一种安慰。
直到听到他的脚步声，那个我已经很熟悉的声音，才猛地从那个只属于我的“梦里”醒过来。
“臣妾……”
他难得这样，脸上几乎是没有表情，只是手一挥，喉咙里似乎是很吃力地发出一点声音，“起来吧，不叫他们进来通报，就是想免了这些礼数。”
我见他整个人都疲累得很，便道，“臣妾宫里备了奶露冲的紫米，陛下可也尝一碗，提提神？”
他在桌前坐下，“也好，今日不知怎么的打晌午起就觉得没胃口，吃些甜的也好。”
硕儿本是在一边伺候着，听李承佑应了我的话，便出去准备了。
“陛下可叫太医瞧过了？”
他伸手示意我过去，我站到他面前，一只手深出来一直被他牵着。
他摇摇头，低头看着手心里握着的我的手，“其实……不碍事的”。
片刻后又看向我，黑色瞳孔里，像是深海，藏着我看不见的情绪，问道，“倒是你，身子可好些了没有？”
我被他问地愣住，他仍然凝视我，“我？”
他见我迟疑，微微皱上了眉，问道，“昨晚的宴席上，你不是说身子不舒服，所以就先回来了吗？”
我猛地想起昨日的情形，借了身体不适的由头离开，心里不免一慌，又听他此刻的口气甚是奇怪，像是在怀疑，又像是试探，也或许他只是关切而已，是我自己虚了心才会这样想吧。“臣妾已经不碍事了。”
硕儿小心翼翼端上了紫米奶露便退了出去，待她关上了殿门，李承佑没有再继续方才的话，只是一个用力，我踮着脚上前几步已经落坐在了他的膝上。他拦腰抱着我，拿羹勺随意在碗里翻调了几下，却一口也没有吃。
我提着心，究竟是不是我多虑了，总觉得他今日与往日不同，像是有话要对我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
“陛下不想吃吗？”
“一会儿再吃吧。”他甚是无力地放下羹勺转头看我，然后这眼神又移开，我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心里的担心也实在落不到什么事上。
不多时，他终于开口问，却不看我，“你在宫外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欧阳翌晨对吗？”
我一怔，心中一紧，差点就从他身上跳起来，“臣妾……”
而我这一番举动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抱住我，“朕想要听实话。”
他既这样问我，自然是已经有了答案，而我并没有想要骗他，“是，认识。”
我抓着自己的衣角，清楚地看见他眼睛里的光一点一点地暗淡下去，“所以，是因为如此，当日你才会替他求情？”
“是。”
他本是凝重的表情里，竟突然露出了一丝不合时宜笑容，那笑容到底是无可奈何还是束手无策我说不清楚，但我害怕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他的脸上。
“看来当真是情份不浅了。”
我听得真切，他这话里带着反问我的语气。我解释道，“因家父是他的汉学启蒙老师，所以两家时常来往。”
我的心强烈地敲打着，他看似淡然的脸上也实则藏着许多情绪，“是吗，那你呢，你和他呢，算不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只是两家往来多一些而已，再无其它。”这感觉不好受，只是连自己也说不好，到底是不愿否认，还是不想这样瞒他。
“没有骗朕吗？”
“没有……”我看似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嘴里却是艰难地说出这两个字，心里的另一番滋味真的不好受。
“好，这样的话，朕只问这么多，也只问这一次，以后不会再提起。不会再提起的……”他的声音艰难地从喉咙里发出来，最后那一句的重复，像是在提醒自己。
“是……”
他看着桌上那碗已经凉透了的紫米奶露，还是没有半点胃口。
“臣妾叫人再去给陛下换碗热的吧。”
他慢慢站起来，很疲累的样子，“不必了，也吃不下去。朕本就是想来看看你的。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就不陪着你了。”
“陛下去哪儿？”才问出这句话，我就后悔了，他方才已经说了还有许多事情没做呢，还能去哪儿。况且，我何必在意他去哪儿。
“回重华殿。”他拍了拍我的臂膀，转身要走的时候，到底给了我一点笑容。
又是欧阳翌晨出征的日子，我日日都记着，他又要走了。不同的是，我不能送他了。
而此次他的再度出征，对于李承佑，对于朝廷而言，已是胜券在握，必胜无疑。所以皇后这几日的兴致也是极好的，留了我们又说了好一会儿话。
“过些日子天越来越暖了，今年春日来得早，等过几日，咱们搭了戏台子，再好好乐一乐。”
“那敢情好，咱们在一处呐是该常热闹热闹的。”静嫔道。
我接道，“一处玩乐自然是好的。”
众人说笑了一阵，难得这般融和，皇后坐在凤榻上，还念着年里的光景，都知道她是最喜欢热闹的。各宫还说着话，皇后突然不说话，直愣愣地注视着成嫔的手腕，眼光中明显一亮，满是好奇道：“这岚嫔手腕上的这个镯子，怎么跑到成嫔手上去了？”
我一惊，我的镯子怎么会戴在成嫔手上？心一慌，亦朝着成嫔的手腕看去，果真是那只金丝缠玉镯子，像却又不像。
成嫔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镯子笑道，“皇后娘娘这样一说倒是了，先前臣妾也以为是一样的，后来我细看了看，样式还是挺不一样的。我这个呀，是小皇子出生时，岚妹妹送的。说实在的，岚妹妹时常戴着的那只镯子上头的花案虽然好看，只是与臣妾手上的这一只一比较就被比下去了，臣妾手上的这一只倒像是个独一无二的物件。”
我听她的话，这么说来，那镯子便是李承佑赐我的那只了，粗略看去，果真与我戴着的是一个样式。
“拿来给本宫瞧瞧。”
皇后拿在手里赏玩了好一会儿，“果真是好看，这白玉果真是温润顺滑，再看这上头金丝绕出的花色，怕是这全天下只能找出这一只来。真是精致。”
成嫔冲我颔首一笑，“所以之前舍不得戴，昨儿拿出来瞧，又舍不得放下，也就就戴上了。”
“这最好了好，你们姐妹情深，岚嫔有这样的好的东西，还捡了个好的给你。”成嫔听了皇后这话，自然高兴。
“岚妹妹人缘好，跟谁的情都深。”贞妃道
皇后朝我点头道，“同为宫里的姐妹，自当如此。”
我无心于她们说的话，静嫔只看了看我也不说话，我心里说不出的感觉，脑子里嗡嗡地作响，只想着李承佑赐给我的那只已经戴在成嫔手上的金丝缠玉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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