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黑色装束的夏凌菲穿梭在祈祷的人群中并不是很显眼,她低着头,静静地走着,穿过人群,绕到了舞台的后面。大殿后面是一段幽静的拱廊,拱形处有一排用彩色小玻璃镶嵌的天窗,廊柱上有雕像,雕刻的是抱着圣婴耶稣的圣母像。拱廊的尽处便是圣安娜教堂的忏悔房。
每个礼拜五的上午,潘绍磊都会等在那里,聆听别人来自心海的悔悟与无助。
夏凌菲不由得加快脚步,鞋跟在大理石地面上留下一串悦耳的响声。
吱呀!拉开木门,里面是封闭的房间,突然有风进入,两侧壁龛里的烛火登时暗了一暗。前世,夏凌菲都是将潘绍磊约出去,这样冒失地来到忏悔房还是第一次。跟她想象中的几乎一模一样,逼仄的空间也就两平方,房间里有一只不带椅背的凳子。对着门的地方挂了一块黑色的幕布,幕布后想必就是神的使者,敬爱的潘少玛利亚了。
走进房间,低头一瞧,凳子表面磨得铮亮,夏凌菲微微勾起唇角,心想潘少玛利亚的生意还不赖嘛。
关上门,房间里登时昏暗下来。夏凌菲犹豫了两秒,还是坐在了椅子上。这样密闭的空间是她前世的大忌,而今生她已换了身份,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若是一个灵魂非要带着怨念留恋人间,神父可否许她重生?”沉默片刻,夏凌菲幽幽说道。她的眼光一瞬不瞬地停留在黑幕上,看着幕布微微一动,紧接着后面传来一声轻轻地质疑。
“呃?”潘绍磊不该在这个时候发出动静,但是幕布后的声音好熟悉,熟悉到让人忽然间心跳加速,还有她所说的话,那样的问法,似曾相识,好像不久以前,也有个女子这般问过他:“怨念太深的灵魂死后会去哪里?天堂还是地狱?”他的回答一字一顿:“若是她肯,若是我能,便许她重新来过,可好?”
命途难测,而今,她真的重生了。
忏悔室里死一般的寂静,隔着幕布,潘绍磊看不到她的脸,但是脑海中却异常清晰的闪过一张又一张面庞。一张是她,那个盛放于夜色下的冷艳女子,眼眉中透着凛冽,凛冽下藏着无人看懂的心事;另一张是她,阳光下娇美的百合,眼神里偶有类似的狡黠,淡然下尽是诱人的神秘。
明明是不同的脸,为何自己还会把她们联系在一起?潘绍磊扶着额头,无力地靠在了椅背上。不过一句相似的话,不过一副相似的嗓音,他怎会同时记起两个不相干的人,真是可笑。
忏悔继续吧,她所谓的带着怨念的灵魂,到底是怎样的怨尤,而他要做的,就是帮她向上帝祈求宽恕,对,就应该是这样的。
“那一晚,为什么没有赴约?”夏凌菲低沉的嗓音在狭小的暗室内幽幽响起。
哐!潘绍磊豁然起身,冲力差点儿撞翻了背后的椅子。
“你是……”男子声音哽咽,微红着眼圈,伸手就要去掀开眼前的幕布。可是指尖刚触碰到黑布,便生生地停在了空气中。他怎会忘记,那一夜亲眼所见的,腥红狰狞触目惊心,身躯破碎惨不忍睹,坚韧的生命顷刻间消散眼前,那心痛如绞的感觉另人无法呼吸。
“想不到啊,一首《最初的等待》等来的却是一场来不及的道别。”夏凌菲唇角一挑,唇线勾勒出一弯轻蔑的微笑。
夏凌菲话音刚落,眼前的幕布登时在中间纠结起来,那是后面的人将黑布死死攥紧在掌心的结果。
为她而作的曲子,潘绍磊怎会不记得,他不仅记得这首曲子的由来,更记得这世上除了她,没有人知道他创作了那么优美动人的三分钟乐曲,其中最得意的两首,便是《天使的诞生》与《最初的等待》,然而,她永远不会知道,这两首曲目,都饱含潘绍磊了对她的思慕与敬爱。
“我多希望那赴约真的是别人千方百计设下的陷阱,我多希望你与它无关,我多希望你那晚自始至终都不要出现……”夏凌菲的声音已经超出了控制,不再是刻意的温柔,渐渐地生了许多凌厉。
夏凌菲话音未落,便听刷地一声,幕布被潘绍磊生生扯落。
看着对面穿着一身黑色神袍的男子,涌动在心里的情绪再也按捺不住,酸楚一拥而上,顿时化做眼角盈动的两点泪光。然而所有的感触到底还是被夏凌菲忍住了,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却倔强的不肯落下。
“是你?”幕布落下,潘绍磊狠狠一愣,旋即皱起眉头,不可置信地打量起对面的女子。
烛火忽明忽暗,映出女子姣好的脸庞,黑色的裙装更衬托出少女肌肤的细腻滑|润。昨晚,她还是午夜炫色的精灵,今日便化成一身冷色,连眼中的目光都让人不敢直视。
“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眼中熟悉的凛冽,眼中熟悉的哀伤,潘绍磊无力地垂下双手,幕布从掌心滑过,仿佛远去的岁月从指间溜走,任是如何也无法挽留。
“我是谁?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彼得潘。”夏凌菲故意在最后三个字上加了重音。如她所料,潘绍磊的眼睛在听到“彼得潘”三个字的时候忽然放大,才刚还有所犹豫的眼光豁然间失态地盯在了她的脸上。
“怎么可能……,不是,怎么可能是……”潘绍磊摇着脑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彼得潘,一个称呼,再一次证实了她的身份,可是她们具有的是完全不同的一张脸啊。
“兴许是怨念太重,地狱不敢收我,所以上帝让我重生了。”夏凌菲轻笑一声,缓缓地从凳子上站起身。
距离之近,什么样的掩饰也做不得假,何况短短三月有余,就算是整容也不见得能恢复到毫无罅隙。潘绍磊一瞬不瞬地盯着夏凌菲的脸,那张脸完美到就是天生一样,根本寻不到半点儿人为的破绽。
“你是……,夏凌菲?!”潘绍磊的声音忽然激动的扬起,那情绪既有失而复得的惊喜,又有不可置信的震撼。她回来了,管它灵魂重生还是什么其他的,眼前的少女他认定了,就是夏凌菲。
“阿弥陀佛,哈利路亚,阿门,谢谢你能认出我。”看着潘绍磊失态的兴奋,夏凌菲难得开了句玩笑。除萧珏之外,潘绍磊是她另一个有把握能接受自己重生事实的人,就现在来看,自己的预料没有错。
“太好了,你还活着!不不不,是又回来了。”潘绍磊兴奋地摇着夏凌菲的肩膀,欣喜的表情完全替代了刚才的担忧与质疑。
真不想打断他的欣喜,但是夏凌菲此番而来,并不单单只是为了告诉潘绍磊事实让他开心一下,她有很多疑问要弄清楚,并且待疑问得到合理答案之后,她还要判断出她的复仇计划中是否要让潘绍磊介入。
潘绍磊还在徒自高兴,然而这个时候的夏凌菲已经敛起了表情。即便有陆非群暗中帮她,她也不能在这里逗留太长时间,所以问题要一减再减,长话短说。
忽然发现她的闷闷不乐,潘绍磊蹙着眉心,脸上的欣喜也跟着敛了七分。
“没错,那张字条是我写的,我也一直在家里耐心地等待着赴约的时间,可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我计算好的时间还未到,却等到了你出事的消息。”潘绍磊蹙着眉头,神色严肃,一点儿也不像在说谎。
怎么会这样?路上五分钟,等待三分钟,这短短的八分钟她竟然过得莫名其妙,就好似有人偷了她的时间,而她却丝毫没有觉察一般。
“难道车上的钟点被人动了手脚?”夏凌菲眯起眼睛,使劲回忆着那晚所经历过的每一个时间点。她想不出哪里有问题,或者说那个人太精细了,做的手脚毫无破绽可循。
“不是意外吗?”潘绍磊瞪大眼睛想从夏凌菲的神情中寻找到想要的答案。
摇摇头,夏凌菲幽幽地叹了一声。八分钟而已,对于一个阴谋高手来说,藏匿起这八分钟又有何难。
“果然不是意外。”早就质疑那场车祸有蹊跷,此刻面对当事人的亲口肯定,潘绍磊更坚定了自己的怀疑。收到消息时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八分钟,而以他的车速完全可以在八分钟内顺利抵达,所以他只当是手下人看错了车牌号,没往心里去,直到看见那惨烈的一幕,潘绍磊仍不相信数日前还与自己争执的女子已经玉殒香逝了。
“是什么人传送的消息?他又是如何见的我的意外?”夏凌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虽然潘绍磊的住处距离咖啡厅不过几分钟的路程,然而,她出事的时候已经是爽约至少五分钟之后的事了,那人真的目睹了车祸吗?还是事先就被人买通,抢在事故前通知了潘绍磊,潘绍磊才会在第一时间出现在案发现场,给萧珏造成了无法解释的假象。
好险啊,若不是萧珏一早就知道了她与潘绍磊私下的关系,担保不会一时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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