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早朝后。
皇女仪仗低调的从东宫而出,上圣将军着常服驾马尾随在后。
一路越过五条长街,行至繁华处,仪仗总会停下片刻。
在东街和北街最热闹的交口处,君怿又叫停了仪仗。
“殿下……”谢南铎驱马贴近君怿的车窗低声询问。
“这么热闹的地方,怎么还有个闭门不开的破败酒楼?”
小巧为君怿掀起轻纱,纷繁街道旁,一扇依稀可以看出当年气派的漆色酒楼,大门紧紧闭起,和时下人流格格不入。
“殿下,这是一家名叫鸣惊阁的茶苑,这几年商家买卖不好做,可能是停歇搁置了。”
“这茶苑都空了这么多年,现在竟也没换个主人。”君怿淡淡回道。
轻纱落下,仪仗又朝前行去。
。
晌午,日头当空,仪仗终于停在谢府大门前。
谢府上下都出来恭迎,谢延瑜站在最前,从车里扶出君怿。
君怿下车四顾,却唯独没有长公主君清梦的身影。
自从她懂事,姑姑就一直呆在谢府深院里的佛斋,只逢团圆佳节才会出斋相聚,每次她来,也只在佛斋里招待她素食,从不与延瑜和谢府主人同桌进食,君怿一直想不通,就连皇舅也竟默许一样。
“长公主殿下已经备好了食点,您快随延瑜去吧。”
谢南铎将马交给下人牵走,谢延瑜机灵的跳出来拉住君怿的手,头也不回的牵着她往院子里走。
水榭小阁,青草蔓飞,两人走到卧在洞心湖的长桥上,君怿才挣开他的手。
“走这么快干什么?”
“我娘允我陪你一同去吃饭!”
谢延瑜水灵的眼睛里藏不住兴奋和高兴,手舞足蹈,“快走吧,我一年也见不成她几面,同她说话也得隔着佛斋,现在能同桌用膳,你说我能不着急吗!”
君怿嘴角忽的扬起小小弧度,“见你却未必是好事。”
“呸呸呸,我娘要见我怎么不是好事?”
君怿见他不信,鼓着嘴蹬她,似是有些生气,她揉完腕子,歇了一番才迈开步子,虽然君怿年纪小,但是派头却足的很,在哪里都不肯落了自己的身份,谢延瑜朝她稳步离开的背影吐了吐舌头,赶忙跟了上去。
佛斋内外清静无人,前后栽种了翠竹和青草,在谢府一偶似乎与世隔绝不惹凡尘。
君怿推开小门,青烟似帷幔缭绕不散,纠缠在身上散着淡淡的熏香。
屋里不大,却很敞亮,只一参佛悟道的蒲垫和一桌一榻而已。
“君怿拜见姑姑……”
桌前有一美妇人静坐阖眸,君怿小声轻唤一声,她才缓缓挣开眼睛。
“进来吧。”
谢延瑜本是静不下的秉性,但跟在君怿身后进来却小心翼翼规规矩矩。
三人围坐在桌前,三素一汤,菜品朴素清淡,却样样精致。
君清梦一身方外人打扮,手中握着一串红珊瑚佛珠,自君怿进来后,目光眼神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她,直到她落座,君清梦才开口询问。
“明日启程?”
“是。”
“你要一个人独自去?”
“是。”
君清梦淡淡点头赞许道:“亏得你有这份孝心,用膳吧。”
她伸手往君怿碗中布菜后,又往谢延瑜碗中也填了菜,谢延瑜高兴的拿起筷子往嘴里送,好像哪怕是最不喜爱吃的也要吃完。
君怿拾起筷子,低头一口一口送进嘴里,却听她轻声问道:“朝中近日之事,你有了解吧,作何想法?”
君怿放下筷子,不假思索道:“回姑姑,同往常一样,和谷秋子老师学习后,皇舅便会拿来朝奏,奏上举国富康,民安国泰,并无大事。”
“无大事?”君清梦冷哼一声,筷子也硬邦邦的落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延瑜……”
谢延瑜吃饭的手随身子一起僵住,抬起头应了一声,任他在谢府和宫中如何张扬,此刻脸上满是紧张之色。
“你可是忘了让你去到弘文馆的目的?”
“母亲……”
“回答我!”君清梦冷声打断他欲开口撒娇。
“儿臣没有忘……”谢延瑜委屈道,“儿臣……”
“姑姑,该告诉我的,延瑜都说了。”君怿帮他开脱,“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你人单力薄,只是你被刻意蒙蔽,只是你无能为力?”君清梦脸色严峻若厉石崩塌,“身为一国之储君,该如是无所作为任人摆布?亦或只想躲在别人身后,让他们去帮你处理善后?”
君怿一愣,君清梦‘任人摆布’四个字如同一把利剑狠狠插入她内心深处,让她一口灿莲竟无处反驳。
君清梦冷冷道:“你若不反驳,说明你就是存过这样的心思,如果是这样,那还不如早早禅位贤能……”
“可是我又该如何?”君怿缰直的后背露出颓态,矜持全失,“朝中只要有三辅政的存在,尤其有道安和云莲喜两人把持左右朝务,我根本就……”
“知道当初我为何要让孟固源任职门下?”
君怿疑惑道:“难道不是因为孟大人才得兼……”
“才德兼备?谷秋子原是每日都教你这些没用的东西,”君清梦岁月似不曾留下痕迹的脸上泛起涟漪,“门下乃是连接中书省和尚书省的重要枢纽,有孟固源这个不迎合阿谀之人在其中手握驳斥议政这柄利器,道安和云莲喜两人就如同吠犬,只能叫不敢咬,根本成不了气候!这就是帝王权衡之术。他们如今之所这么嚣张,不过是你还未登基亲政成为他们真正的主人,如果现在连你放任不理朝政,不强大自己,由他们左右你的耳朵和眼睛,等到你真正登位,有刃在手却不懂如何用,那才是他们反过来真咬你的时候。”
君清梦见她认真在听,轻叹一声惆怅道:“你若果真担心三辅政,就要有身为储君的自觉,帝王之术不同一般,这本该由你父王教授于你,我只盼你快些领悟……有时想来,先皇兄也真是狠心……”
君清梦陷入沉默,君怿和谢延瑜不敢打断,只得静候。
片刻,君清梦回神后,轻声道:“此次你要独去宛陵,是有什么打算?”
“不满姑姑,我想顺路去乾州,君怿不想真做被人摆布的储君。”
“以你的性子,我也料到了。”君清梦淡淡道,“既然要去乾州,听闻乾州有一灵归寺,不如去帮我请一炷香,顺便请尊佛像回来。”
“佛像?”君怿和谢延瑜被她突然开口的要求弄的有些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