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择仁担心尴尬蔓延,见君怿坐下后急急道:“听闻您是来寻药师琉璃光如来,恰巧在下确实之前在西京坊请回了一尊,所以我想……”
“我也不是夺人所好的人,”君怿幽幽打断他的话,显然并无求人之意,“我母上喜好礼佛,深信药师生老病死一说,所以我听闻西京坊出现一尊药师的名作,故而想请回去奉于母上……不过我没想到竟让我错过了,但如今见邱大人如此爱佛,我不想……”
“您可别见外!”邱择仁猛的高声道,“这佛需得遇贵人!长公主殿下就是最贵的贵人了!”
君怿佯装一愣,诧异的轻声道:“原来你知道我是……”
邱择仁这才明白,原是谢公子是不知晓邱择仁识得他!
邱择仁笑道:“公子真是单纯无邪!我虽不是京官,但是因为有亲人在京都,所以经常在京都走动,下官常听到谢公子的大名,您可是京都的神童!”
“神童?不敢当……”君怿被他一夸,又露出笑颜,着实让邱择仁松了口气,君怿接着问:“那邱大人的亲人是……”
“是长姐……”
“哦,原来如此……恩,既然如此,我也不推辞了,我想去先看看那尊佛……”
君怿话未落,厅堂里匆匆跑来一个家丁,见君怿和邱择仁想谈甚欢,居然在崔桥耳边低声私语,君怿垂下眉睫看向手中茶杯里的茶叶,明亮眼睛在眼帘下轻轻闪动。
邱择仁脸上笑意满满,待家丁离开后,崔桥起身从君怿身后窜步走到邱择仁身边,低头细语。
瞬间,邱择仁犹如踩了狗屎一般,略显不厌烦道:“你叫人让他们赶快离开!现在没有功夫和他们耗。”
崔桥立即告退向外去。
君怿不解问道:“邱大人,发生了何事?”
邱择仁唤人帮君怿添茶却被葶烟拦住,葶烟亲自添茶倒水。
邱择仁微顿,转而笑道:“不是什么大事情……对了,谢公子说想去看佛,不过佛并不在我府中,谢公子应该也知道,这金身佛不能摆在家里供,得寻个清静之地,恰好乾州城外的山上有一座古庙,所以我就把这尊佛请到那庙里了。”
“那我们现在就去……”
君怿正要起身,门外廊下匆匆跑进来刚才通禀的家丁,家丁面色慌张,大叫道:“大人!大人!外面刁民拦不住了!”
邱择仁冲上前,一掌掴在家丁脸上,厉声道:“胡言乱语什么!”
家丁被打懵,捂着脸带了哭腔,小声道:“大人,真的拦不住了……外面领头是个习过武的,打晕了七八个家丁,连崔老板也让打出血了!现在恐怕已经让那些刁民冲进来了……”
家丁哽咽着,厅外确有嘈杂的声音响起,而且越逼越近!
葶烟欲护住君怿挡在她身前,却被君怿暗暗拦住,突然,邱择仁冲到君怿座前撑开双臂,急忙道:“谢公子,您不要出来,不要伤到……”
邱择仁最后一个字没来得即出口,君怿就见一柄长棍从上而下,斜入邱择仁喉前,架住他的下巴。
“邱择仁!”
怒唤邱择仁的声音清冷简短,只一瞬间,却好像所有的愤怒都在里面……
那声音如同刚从山上取下的冰泉水,纯净无尘,灌入君怿的心里,却似刺得根骨剧痛,痛到让她神思不自觉游离而出。
君怿一点儿也不害怕,她知道身后葶烟绝不会放任让她受伤,她只是有些好奇,看着邱择仁惊惧的眼珠滑稽地随她移动,她脸上虽然不显,实际是极想笑。
从进入这个宅邸开始,邱择仁早在她心里被杀了千百遍,只是她从来也没预想过他被杀时惊恐的样子会如此滑稽可憎,却又如此让人心情大好!
现在想来,葶烟在船上说的话,确实让她一直如鲠在喉,看到邱择仁的嘴脸,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想到那些话。
她曾觉得三辅政过目朝奏经由舅舅送到自己的眼前,是理所应当的。
被奶娘带大,直到四岁之前,她记忆里的皇宫除那几个一直陪自己玩耍的宫女和小黄门之外,看不见别的人,数着日子盼着舅舅进宫来,把她抱在怀里,拿着她在宫里没见过的玩具逗她玩儿。
后来,宫里多了个老师,老师教她识字,还说要教她为君之仁,为君之德,她看着以前陪伴自己的宫女在门外采香戴花,开心至极,而她整日却要看着为别人歌功颂德的诗篇,如同嚼蜡。
她是一直不明白为何书里的皇帝都是男子,羡慕他们可以后宫佳丽三千,不过,虽然一定比她的皇宫要热闹的多,但也烦的多,所以后来她索性就不怎么羡慕了。
但有一点,书里那些皇帝都被描述的威严不可犯,只要冷冷说一句话,就能让百官臣服,而她却好像永远也做不到……因为,朝中百官都是男人。
他们都不会轻易听她的话,不仅是觉得她年纪尚幼而已。
史书里有记载,南郇开国之君到她这个年纪便率军开疆扩土,而她却被大臣以年纪尚幼为由阻挠在政事堂之外,可据她所知,政事堂自古以来只有一种人不可进,女人。
以前,她默认了这种规矩,她也觉得他们并没有越过最不可越的那条底线,但现在她才明白,是她的底线设的太低了!
邱择仁能看见她眼神忽的暗下去,比一般男子通透的眼睛突然就像是失了魂一样,却也好像是在思考,但他已经来不及思考了,急忙嗓子大开求饶道:“好汉饶命呀!!”
君怿被邱择仁的求饶拉回现实,邱择仁小心挪动身子试图离开棍子,她也终于得以审视那清冷声音的主人。
这个男子怎么形容……
他穿的像是从庙里来的,一双简单干净的黑布鞋和一件简单整洁的灰青衣袍,未竖的长发绑在身后,身板笔直,肩膀宽阔,身形看起来有些单薄纤细,但挽起袖子露出的小麦色手臂却筋骨结实。
君怿仰起头隔着邱择仁看这个男子,邱择仁的求饶未让男子将手中的木棍拿开,也没能使他开口再说话,君怿只能看到那双在浓眉下凝聚了怒火的眼睛,竟然让她想到了‘清秀’二字……
“好汉饶命呀……”
同时冲进来的十几个百姓,手里锄地的锄头狠狠敲在地上,其中一个年纪轻轻着灰色粗麻的年轻人愤怒道:“饶你命?你可有饶了我们的命!小晨小师傅不要饶他!”
被众人唤作小晨小师傅的男子果然没有放开邱择仁,长臂一按,便将邱择仁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哎呦,你们要什么!你们想要什么?!我给你们便是!”邱择仁趴在地上,嘴角歪斜却仍能淡定叫嚷。
他太聒噪了,一副无赖的嘴脸,君怿都有些烦了……
“还我们地!给我们地契!我们要我们的地!没有地我们还怎么种地,拿什么交粮税!”老百姓混乱地嚷嚷着。
“地契?地契不在我这里,我给不了你们……”说到地契,邱择仁眼珠一转,竟露出抵赖的模样。
“你!”愤怒的众人似乎想化作厉犬将邱择仁分食殆尽,可邱择仁抵赖不拿,他们也拿他了无办法,难道真要不饶他将他打死?
百姓寂静了,他们当然是不敢,毕竟邱择仁大小也算是个官。
“抵押!”小晨小师傅突然冷冷蹦出两个字,将寂静瞬间打破,“用你命!”
邱择仁本还打算抵赖下去,听他语气,瞬间被吓的魂飞魄散,终于慌张了,“小师傅!小晨小师傅!你是寺里那个扫地的小晨小师傅对不对?我认识你呀,你不要着急,我,我……地契让我放在县令的县衙里了,你总得容我去拿呀……”
众人闻言,纷纷交头接耳议论一番,有不少人赞同道:“也行……小晨小师傅,让他带咱们一起去拿地契……”
君怿看着邱择仁被人左一手右一手的拿住,心里却冷然一片。
邱择仁如果同县令合谋圈了这些百姓的地,那么邱择仁如今表面的妥协和要给百姓拿地契,就是在欺骗百姓。这些毫无抵抗能力的百姓被他骗到县衙门前,县衙的衙役瞬间即可将他们拿下!
“邱大人!邱大人!我们来了!!”
厅内原本有序的场面,被赶来的这句话闹得混乱不堪。
崔桥身后跟着一群身着吏服的衙役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明晃晃的长刀,立即将厅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十几个百姓手里举起种地的锄头,紧张的纷纷向后退去,有一老百姓双眼一黑竟跪坐在地上。
崔桥站在衙役围成的人墙之后喊话,“刁民!你们快放了邱大人!放了邱大人就饶你们一命!否则,衙役手里得刀不长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