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暖晴没说话，只是缓缓地抬起手，将手中的纸横在她与江睿央中间，好似那纸千斤重，好似那纸是一条河，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是江睿央的字迹，最上方的正中央规规矩矩摆着三个字——和离书！！
她想起年初的时候，她下定决心跟江睿央说他日再娶，便休了她。只有她自己知道是挣扎了多久，心中有多难受。如今这份休书拿在自己手里，原来当初的心痛也不过尔尔。
这轻薄的纸张，在她手中，比那刀枪剑戟握在手中还要沉千百倍。这白纸黑字如同万支箭矢刺痛她的眼，绽开她的皮肉，穿过她的骨血，一箭一箭插在她的心窝，流血不止。没有麻木，疼痛反而一阵一阵的越来越烈。
指尖泛凉，纸张颤动。
“你听我解释……”江睿央看到木暖晴这个样子，心下扯动，也是疼痛。
她不像吴绣芝，不像吴漫昕，也不像徐浅浅，与他认识的女子都不同，如果她大吵大闹还好，她越是这般静，越是这般冷，他越是感觉握不住她。
木暖晴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抬起眼皮，一双明亮的杏眼望着他，一脸平静，甚至嘴角微微上勾，只有她知道，她是花了多大的气力才将眼中的泪压回去，就连吐字喉咙也似在被凌迟一般，“好。那你先告诉我，什么时候写的罢。”
“别这样，好吗？”江睿央看着那双眼睛，那嘴角的幅度，心口一抽一抽的痛，语气也不断沉重。
江睿央往前迈了一小步，抬起手，想要碰触木暖晴，可是木暖晴却避开了他的手，退了一大步，嘲讽的神情第一次出现在木暖晴的脸上，“江家大少爷一向精明，不可能连日子也记不清了吧？莫不是说，索性这也不是什么重要事？”
“不……”江睿央望着木暖晴微微扬起的下巴，收住刚刚想说的话，老实回答，“那日你非要跳河之后。”
江睿央也是又气又喜，他这些日子这般对她，难道看不出他对她是在意的吗？怎的就不能相信他呢？可一想到……木暖晴是因为太在乎他，才这般，心里却又是喜滋滋的。
“呵……”木暖晴轻声呵笑，她还能说些什么？那般早的时日，他便已然决定休了她，她竟然还像个傻子一样，说什么他日若再娶的话！他是把自己当傻子在耍吗？大抵也只有她才这般愚蠢了罢？
见木暖晴脸上的悲戚，嘲讽，心痛，懊悔，气愤各种情绪全都交织在一起，江睿央再也无法忍受，让她心伤，“你听我说好吗？鸢儿……”
她总是能将太多的情绪同时放在眸子里，让他一见便心如绞痛，比他犯病更甚之。
“你闭嘴！你闭嘴！！”木暖晴这句话的情绪变得异常的高，兴许这“鸢儿”二字对她更重要，兴许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让你听我说，就那么难吗？！”江睿央突然板起脸，也如木暖晴一般，提高音量，如同喝斥一般大吼。
然后不管木暖晴的反应，绕过木暖晴，从她刚才拿出和离书的屉中取出另外的一叠东西，语气中尽是无奈，仍不失宠溺，“你能不能把东西全看完了再生气？嗯？怎地到了这里就失去了你的冷静？”
木暖晴的胸腔仍旧一起一伏，她瞥了一眼江睿央手中的东西，银票？地契？蹙眉。
江睿央摇摇头，伸手拉住木暖晴，很强硬地将木暖晴往自己怀里一带，将她圈住，方才缓缓开口，“我虽答应你努力活着，可万一我就这么去了，谁来照顾你？我替你在城北买了一座宅子，靠着柳江，你总喜欢去柳江的断桥，想来你会喜欢那里的。这里的银票我每日放一张进去，待我真的去了，你拿着和离书，离开江家，别让自己受委屈。”
看着江睿央手里的地契，和那一张张百两的银票，纵使此时室内沉寂，他的话……言犹在耳，木暖晴先前的悲与怒一下子被酸暖的感动驱逐。
她怎么能这般误会他？他在那么早之前，就在为自己考虑，一步一步的，就连宅子都是她喜的柳江旁，她如何能如方才那般嘲讽他？
木暖晴所有的话卡在喉咙，怎么也无法说出来，最终反身紧紧抱住江睿央，将脸埋在他的怀里，让眼泪在江睿央的胸前肆意。
江睿央的大掌很温暖，掌心的温度从木暖晴的后背一路温热到她的心。
窗外的雪依旧在飘，落在地上，枝桠上唱着簌簌的情歌。
良久，木暖晴抬起头，一双杏眼依旧亮晶晶的，鼻音浓浓：“江睿央……对不起……”
江睿央带着笑，就连浓眉也显得很柔和。指腹摩挲在木暖晴的眼角，拭去她的泪痕，声音如三月的风，温柔。“瞧，眼睛都红得像玛瑙了，也不错，能值不少银子。”
闻言，木暖晴嘟着小嘴，朝江睿央瞪了一眼，突然失笑，又重新埋头进江睿央的怀里，蹭了蹭，很安心，很暖心。
“可不准落泪了。”江睿央的手插进木暖晴乌黑的青丝，在她耳畔笑着说：“只要你不开心，我便心口塞得慌。”
“江睿央！”木暖晴突地钻出江睿央的怀抱，将江睿央手中的和离书，地契和银票一并抢过，一脸“我做主”的神情，“这些我要保管！”
江睿央皱眉，未说话，眼中尽是询问。
“若是你以后欺负我，我就卷走这些，再也不要理你了！！”木暖晴好似害怕江睿央抢一般，赶紧塞进怀里。
其实她不过是怕江睿央休了她……她不过是不想再来一次……她不过是不想离开江睿央，想一直守着他！
“好……”江睿央没有反对，反而添加，“日后我仍会将银票放进这个屉，记得一并带走。”
停顿片刻，再次开口，声音也笑着：“顺带也捎上我。”
今夜的除夕夜，大概是江府第一次没有一起吃团圆饭。江振岳之前被江睿央气得在北房不出门，江睿央也嫌吃饭吴漫昕多嘴，拉着木暖晴在东厢用膳，一桌上，吴漫昕，吴绣芝，江睿叙，三人无言的用餐，至于徐浅浅，自然是陪着江振岳了。
戌时已过，天黑了好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