秧苗在水田里发出绿油油的嫩意,一些翻新的野草埂边,别显着潮湿泥地该有的泽黄或者赭红色调,哞哞的牛叫声不时传来。
若是大黑牛还在,是不是无须吹响牧童的短笛,它也能看见杏花树下的他?墨亦儒一阵恍惚,那头攒着满头干劲的憨牛,在耕田之余,总是允许他骑在厚实牛背上,像是也要一起捉着午后蜻蜓。
可他的这位最忠实的伙伴,赫然死在了郑海复这等仗势欺人的恶徒手中,一时的心恨,哪里还会更留余力。
一个痛栽了跟头的狗吃屎,连带着狼狈已极的爬窜音响了起来,且不说郑海复完全没有防备,他本身的实力在直降后只有九品圣公左右,在墨亦儒的霹雳手段下,只短短的一招,就被势在必得的准八品圣公踩在了脚下。
“公子,果如你所说,我在这厮的怀里,找到了兰陵草和帝魔花的茎叶,虽说不算太多,但也能够卖个百两银子了。”白雪凌将手中的一种含有药香的植物,轻轻招展在了空中。
这让墨亦儒的靴子越发狠劲地蹬了下去,当时,铜头和铁柱曾说,若是郑海复身上有着这两种植物,便能证实杀死大黑牛的真凶,就是这个尖腮猴儿脸的男子。
“这位小哥,我们无冤无仇,你如果也是看上了这位姑娘,我让与你便是,我是安家的,你若是真要劫财什么的,还是要看点主人脸色的。”郑海复还在费尽力气地狡辩着,他使劲想要挣脱,却连脊梁骨都被埋进了碎石坑里。
“哼,安家?我会代替你去问候他们全家的。”墨亦儒并不理会郑海复死到临头还自认得计的假聪明,他把桃花扇的扇面一下子就展了开来,三十六枝玄芯骨的尖头比刀剑更为锋利。
他的五指稍微合拢,伴随着一个深度下摆的动作,便像是截拳一般,对着郑海复的脖颈就直刺了下去,本以为能够一击得手,但后者毕竟曾是六品圣公,到底还是有些能耐的,头先挪了一寸。
墨亦儒不等郑海复反抗跳起,把膝盖骨直接跪到了对方的后背上,引气随之一沉,情心缘气极快地从心肺地带凝聚到指尖上,作为三种斗技之一的“卸磨杀驴”,先剔去了对方的两截脊椎骨。
郑海复疼得哇哇大叫起来,偏偏嘴巴被墨亦儒给踩得磕在了一刻尖刀石上,一张之间,唇齿就先遭了秧,他的双臂终究是有些力气的,反箍住后者的腿部,待要用力将其崩断。
可这个曾在墨郡城有过荣耀之名的修道者,便是做梦也想不到,他的这一击逆转战局的大招,非但没有得手,反而正中了墨亦儒事先便设计好的局。
他只觉得心口上的引气,都似皮球被针刺破了,一下子就泻成了软皮囊儿,仿佛几根骨骼都先成了身体里的蒺藜刺,越发便得不能抵受,而墨亦儒的实力却似比之前还更强了一些。
情心缘气不愧是霸道而具有统治力的至高气脉,便是郑海复的这一乍然发气之时,墨亦儒利用《窥天问道》中的收气法门,便是把对方身上仅有的气修都吸摄一空。
这些被吸摄来的气修,并不会直接成为情心缘气的一部分,而是会积累在他的丹田处,就像旁人修炼气诀那样存着,自行做着净化以及精炼,等到其本人对气脉典籍的领悟更甚,这才在后期化入。
如此一来,每当他征服一个敌手时,他就凭空多了留待厚积薄发的气蕴,这相当于是将旁人毕生苦练得到的气修,重新回炉升华了,比自己一寸寸地去修炼得到,不知节省了多少力气。
“你放心,你死之后,我会让你口中的安家发挥些作用的。”墨亦儒眉头稍微皱了一下,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儒家的仁义之道,可在这充满伪诈的世道,这些冠冕堂皇的理论,无非是强权者杀得顺心了、得胜后才偶然记起的惺惺作态。
他将鹰爪顺着郑海复的脖子,极干脆地被反拧过来,后者便是连轻微的呼吸声都没残喘一会儿,就闷倒在地上,连仅有的感知都没了,一动不动地死躺在那。
“阿凌,按照我事先吩咐你做的,把这具尸体弄到毛士英的宅院里,还要不偏不倚地被安家的人知道,去吧。”他对着轻盈如仙娥的白雪凌轻轻道,忽然间,却觉得一点热灼的泪漩涡般涌在了眼睑。
就算一命还一命,大黑牛之于他,还是一笔亏得不能再亏的买卖。
远处的烟霭青翠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一片水光澹澹,墨亦儒在见到白雪凌拖着郑海复的尸体消失后,挺直腰身,开始往墨胜所在的墨门所在地走去。
宣榜老者发放的书签令,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在这位墨门的掌门人手中,墨亦儒对墨胜还是稍存着点感激之情的,但却如同眼前的天色淡淡的。
索性从郑海复手中得手的兰陵草和帝魔花,闲着也是闲着,他就买了个礼盒打包成方方的装饰样,就这般,幽静而安闲地踏过一条条熟悉的街道,一直到了墨门立足的巨子村前方才停住。
盈盈而动的紫竹铺陈开来,顺着数十步的青墨石子拾级而上,墨亦儒看到了作为墨门最后尊严的一字作坊,许多和他年龄相仿的贫苦年轻人,动作熟练地对着天然的紫竹,顺捎着压允了狐毛或兔毛来形成一支流传郡城之外的墨门特制笔。
即便如此,那座隔着一道高高门槛,然后就像是无数个昏黄的夕阳,一直横在墨亦儒心里,抹不去、淡不掉的古典宅院,还透着悠悠的文人气韵。
未及入门,却先听到了来自墨宅中争吵,墨亦儒脸色微微一沉,他现在一身的装扮与富贵公子无异,加上体型和脸容的改变,若不是和他相知极深的人,恐怕没人能认出他来。
而之前郑海复也就没认出来,这使得他从容出入墨城郡,却不必对着安家等势力处处设防,谁会相信现在这个器宇轩昂的年轻人,会是之前那个瘦弱不堪的矮个子。
“简丹,我是敬重你才一直选你作为本郡的郡长,你若是非要如此,也就别怪我和你鱼死网破了。”墨胜的声音极为宏高,伴随着青一阵红一阵的急躁脸色,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个向来装死的男子,终于是动怒了。
“墨胜啊墨胜,我简某人若不是念在你这几年还算安分,便不会在这事前先和你打好招呼,不管你答应还是不答应,你们墨宅的这片地儿,迟早不会是安在这里不动的。”简丹喝着茶,说话的力度不见有任何惊心动魄之处,却是字字都落到了实处,让人撬都撬不动。
“掌门,有一位远客到此拜访,还请一见。”一位弟子叩门说道,他口中的远客自然是墨亦儒而已。
“让他多等一会儿,我这边处理完就去见他。”墨胜连想都不想地将衣袍一挥,他现在正恼怒着,连眼神都迸着焦雷闪电,哪里还有此前温和的掌门风采。
“现在话意谈清了,绿绒茶也是沾过唇了,我和犬子就先告退了,还请墨掌门一定要做出最明智的选择,墨门这数百口人都靠着你一句话呢。”简丹拂着袖子,像是不带走一片焦虑地走了。
却说他的儿子简荣在走到门槛时,因为一时失察险些被磕碰倒地,待要摔倒时偏被一人扶了起来,细看这人衣冠楚楚而又俊秀儒雅,稍有点模糊印象却又一丝都不认得,便当先又往前走去。
午后的晴天像是故意遮着,墨亦儒何等手段,在扶起简荣之时,早就将候在手心处的一条虚病虫,从后者的衣袖口给滑了进去,这虚病虫是白雪凌养的,对付五品圣公以下的人有着非凡手段。
便是对简丹下手都未必能察觉,何况是简荣这个才成为中贤者的幼崽。
“嘭”的一声响,出乎墨亦儒的意料之外,脸上暴露着微弱青筋的墨胜,伸出手去把暗色方桌上的茶盏都给捋倒了,一时的厅堂之中满是碎片,而绿绒茶的清新香气,散得便是在房门之外都能嗅到。
“不知墨掌门何事如此动恼?鄙人来此,却是想要打听一件物什,还盼望着阁下能够告知。”墨亦儒恢复了他该有的儒生涵养,一字一顿地对墨胜说道。
“你是谁?来人,有人拜访都不通传么?我怎么教你们的!”墨胜大声呵斥道,愤怒是他忘记了之前有弟子禀报过,尤其是他并不认识,眼前这个似曾相识却又毫不相干的年轻人。
墨亦儒轻轻一笑,并不以为意地说了原来名字,坦荡荡道:“亦儒自小得蒙墨掌门照料,此番回来,即便不能帮得上您的一些大忙,就是听了之后稍微宽解一番,也是应当的。”
一阵清风吹过,似是将往事的琉璃一一给剥开在眼前,墨胜数着其中的三两沉钩轶事,吃惊不已,端详了半天又用一下往事来佐证眼前的事实,待到墨亦儒对答如流,这才半信半疑地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