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多巨雕的头像并没有眼褶皱线,以及任何其他的简笔修饰,宛若男子最年轻的年华,还没被不同色调的女子私藏或者抚摩过,便是面上有眉目,也会被人瞧出头上还没来得及剃度的戒疤。
墨亦儒就这般静静站着,想着,其实在他最初的世界里,他是甘愿守着不可一世的瓷白,然后站成默默无闻的青山的。
其实,若不是有人在身后假借着死神的权责,一路苦苦逼迫着,他或许还是那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少年,时势造就英雄,而人总是被逼出来的。
“其实认真说来,这第三关才是诸子学苑的核心所在,你们看,每座巨雕象征的都是一种气脉,在这个以气脉为尊的年代,自身的体质能否契合这中间的任何一种,便会在这一关显现。如果我的记忆没错的话,这座学苑的创世人——楚令天所主修的便是太虚妙气,天赋之高,当真是绝世少见。”步青云不疾不徐说道。
“楚大人的天赋是高,但话也不能这么说,我们大楚朝不是出了纪语妃这么一号人么?我听说她当年也曾来此测试,不过结果并不公开,然后她就一下子被拔擢进了曲琅苑,许多人都说她肯定是在第二关取得了非凡战绩,不然,哪有这么容易。”另有一女子轻飘飘说道。
墨亦儒侧眼望去,却见此人先前见到过的青紫嫣,脸上神色不变,而心里却早已开着一间打铁铺子,把对方心里的舒服和得意,全都塞到她身上的那柄剑上,狂捶三百下后,再把它淬火、冶炼,融成李白被流放夜郎的万古痛。
“原来是青师姐,青师姐当年的风采,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凭着一支似剑非剑的斑泪竹,在第二关的玄奇剑阵中斗满四十招方才被困退出,已是近年难得的佳绩。”向归不无叹服说道。
墨亦儒眼见着众人都对青紫嫣佩服异常,本来整颗心,就在和心里的耻辱在做赛跑,若是一整节的马车若不扔出几句话,减去一些不必要的累赘物的重量,便会被这耻辱给赶上,钉死在柱子上再见不了人,当下就学着她当时的语调反唇相讥道:
“青姑娘是天赋高,但现在不是新来了许多的学员么?我就不信会没有人能压过,譬如这楚原公子不也在第二关上斗着么,区区四十招,对他来说未必是什么难事。”
抬高一个漠不相关的人来压低青紫嫣,就像是斟酒,原是给楚原多倒了些,可即便溢出了,也不能让青紫嫣这么陶然自醉下去,女子一旦聪明得过了头,难免认为底下的男人都该绕着她,把天下的好话都翻出花样了来恭维一遍。
“楚原能够撑满二十招就已经是难能可贵了,你还真是够看得起他的,小狐狸乖,你说我们学苑为什么净是要招一些光说不练的人呢?我真为他感到悲哀。”青紫嫣不胜轻淡说道。
墨亦儒这时方才注意到,青紫嫣的臂弯里还捧着一只白色的小狐狸,这狐狸慵懒地闭着眼,连看都不带看一眼,他还是能强自忍住的。
而仗义的关想,早就已经在心里和这只狐狸的母亲以及曾祖母,发生了强烈的**恋爱,想来这只白毛狐狸,必定是青紫嫣的宠物,宠物对于修仙者而言,有着极大的帮助。
果然便如青紫嫣所说,但见迷踪盘上的光线霎时间一暗,楚原落下去的棋子全都被吞空,而他本人也是被一股无形的劲气推出了棋局之外,墨亦儒去数楚原所下的黑子时,竟只有十八颗。
“换我上场,未必会这么快落败。”他不屑道。
“是吗?只怕你连第一关都还过不去。”青紫嫣更追了一句。
刚开始,场下的人被楚原的非凡表现所吸引,还没空去注意青紫嫣的到来,一等到楚原终于是出局后,仿佛身子失重一般,都跟天边的泡沫一般,不由自主地飘到了青紫嫣这抹风的怀抱。
而墨亦儒无形之中就成了他们嫉恨的对象,要知道青紫嫣难得对人说这么多话的,但实际情况是,这些年轻的学员每次见到后者,就如同沾着她一句话的气息,就能一天不用洗澡。
青紫嫣本就是以修炼为主,偶尔出现也不可能对拥堵过来的数百人各说一句,这样一分散对应,每人得到不过是一个逗号或者是残缺的句号,哪里能有墨亦儒那么好的运气,还能斗个满嘴流脓?
“很可惜,楚原公子并不是棋力欠佳落败,而实在是他的修为才到一品圣公,还没有升入修士就来测验,若是突破之后再来,老衲预测眼前这一局,撑过三四十步应该不成问题。”
一个中年僧人缓缓说道,他的神情木讷,脖子上挂着一串佛珠,单掌竖立的掌心朝向右侧,这让偶然留意的墨亦儒大觉怪异,这才发现对方的右臂是断的。
“这次前来诸子学苑的学员共计三千一百六十四人,只有三百六十四人通过第一关,其中最佳战绩是来自纵横郡的萧鬼灵,她在第二关进行到第三十六招的时候落败,之后是楚原在第十八步落败。”
这名僧人歇了一口气,从众人拥簇的眸光中看了盈盈站于远处的萧鬼灵一眼,又说道:
“按本来,年度最佳新学员理应归属萧鬼灵,但鉴于她参与测验时已是筑气期修士,特把这一荣誉称号授予楚原,而我们的测验也到此结束——”
墨亦儒听到萧鬼灵居然也来了诸子学苑,而武功居然不可思议地到了修士等级,仿佛从洪水中去寻找失去的亲人那般,才愣愣地找到她遮在李宏身旁的半边脸。
哪想到背后竟然吹来了一阵冷气,嗖的一声就把他推到了测验的中间位置,他还没转过脸去认是在捣鬼,但那名僧人已经厌恶地盯着他,就像是盯着一只蛔虫似的,语含嘲讽道:
“哟,老衲真是糊涂,居然忘了此次压轴的一位年轻人,还很抱歉地不知道他的名字,诸位可否替老衲喊出来?”
这僧人故作幽默的台风,实际是笑里藏刀的嘲讽,谁都知道为了将天赋测验的观众保持到最后,许多事前就大有名声的学员会经过安排来参与,像楚原最后的完美收官便是一例。
“老大加油!”
“公子!墨公子!”
关想和白雪凌喊完两声之后,发现他们的声音,就像是从夹着的两道墙中扇出来的,还带着鬼妖阴阴的、不能见人的底色,这才留意到除了他们两人,再无其他人助阵。
性情有时如猴的关想,本着重色轻友的原则,一下子就把盈虚的默然,解释成了她当时没留意或者喉咙痛,然后步青云这个老头子,那简直就是孙悟空大闹天宫里的虾兵蟹将,被他用意识虐得连骨灰都没了。
他最讨厌两面三刀、八面玲珑的人了,尤以这个路上还抢他座位的步青云为例,现在还装得和他不熟!他的脸都气红了!
人群中爆发出了哄堂大笑,先从关想的沮丧懊恼获取内心得意,然后才浓墨重彩地聚到了墨亦儒这个当事人身上,三千多道嘲笑声该是多么恐怖!
他们都在笑墨亦儒这样一个无名小子,连起码的修士实力都没有,还想把压轴的好戏揽在自己身上,青紫嫣的脸上更露出了腹黑的笑容。
“肯定是青紫嫣捣得鬼,在我背后放冷箭阴我,即便不是她,也肯定是她身边的那拨崇拜者,我却偏要在众人面前长一口气。”墨亦儒从众人讥诮的脸色中,就暗中推想出了事情的主谋及帮凶。
旁人若是想要猴子杂耍都还要掏钱消费,他更犯不着要争风吃醋,就特意把自己先做成了糖醋排骨,供着众人牙齿发光地想要扑过来,一时气愤已经到了极致。
“墨亦儒,我看好你!”
突然有个妙曼的声音,散漫中还透着不可捉摸的亲和力,仿佛隔着冉冉的香风穿到了耳朵,墨亦儒回转过身去,竟然是萧鬼灵,只不知她是怎么认出自己的,想来李宏功不可没。
而场下本来还在看热闹的观众,顿时变得哑口无声了,是啊,以萧鬼灵这等名头,俨然是学苑的新一代女神,怎么会知道场上这人的来历,难道对方真的有什么不凡之处?
青紫嫣微皱了一下眉头,像是条件反射一般望了萧鬼灵一眼,可萧鬼灵只是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墨亦儒,连一丝交好的意思都没有。
“嗯,第一关,凭着我所读过的典籍,想要过关自然不是难事,就是这第二关,若还是棋局,那我自然可以利用杏花林中的幻变棋路争取步数,可问题是万一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抽到,那岂不是又要被看扁?”
墨亦儒很快就在肚子里权衡起来,他知道以现在的处境,若是不真的拿出点真本事,在这个放眼过去都是四品圣公以上修为的学员中,只怕紧跟而来的就是被人欺负。
“那我就只能反其道而行了,他们都是从第一关闯到第三关,我却偏要从第三关开始往回走,若是非攻贤气不是假的,在这墨子头像前,我就不信过不了第三关,这样,即便第二关发挥不佳,谁敢怀疑我的天才?对,还是把第二关还最后比较靠谱。”
他肚里排兵布阵的腹稿,大有田忌赛马的意思,面对关想和白雪凌带有焦虑的咬唇表情,墨亦儒对他们轻轻眨了下眼,显得从容而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