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昏沉的灯笼,在一座府邸前有气无力地悬着,轻鹤宗的分宗,落拓在某块牌匾之中,很多年之前还是威震扶风县的存在,而眼下,这里头正被一股衰败的气息笼罩着。
所有目睹过奇诡凶杀案现场的人,都会试图用哆嗦的语调,把那些可供言传的猜测堵在喉头,萧为,这个在多数时候能未卜先知的分宗宗主,竟然没能料到自己的结局。
数天之前的萧氏府邸门前,左侧是即将洗手的金盆,右侧是一条等待撕扯的彩线,钟漏剔着银色的沙子,把时间拖到了夜晚亥时,也就是九点。
府内一个颇为隐蔽的文苑,萧鬼灵的父亲萧为,脚步虚浮地扑向了一张桌子,这古色古香的青玉案,正铺着齐高帝萧道成所下的棋局,他撞到了桌脚上,疼痛的后背使他直不起身。
他努力让自己保持松垂的姿态,这能够很好地延缓他的死亡,那扇疏通文苑与内府的暗门,暗无声息地被关了上去,这已经不在他预算范围之内了,这个此前威仪无双的中年男子,用他强壮的手臂强撑起来,坐到了桌案前一张华贵的软椅上。
为了防止运功时节被打扰,萧为为自己所设计的封闭空间,在这道门被关上后,便是大声呼喊那也是没有用,绝地以及必死之地。
如其所料,轻如无物的步伐,伴随一个阴森的声音:“萧宗主,我劝你最好还是别费力气了,你守在附近的几个弟子都已经被我解决,是时候告诉我东西在哪了!”
萧为勉强让自己抬起眼,他能看清眼前这个男子矮小而短悍,几许胡子梗丛钻在下巴,有一张颇为丑陋的脸颊,但对方的作风极为硬朗,此人一跃步就踏在了棋盘上。
“我并不认识你,我也不懂你在说什么。”萧为手指轻微扬起,脸上的汗水像是被拧出来一般,带着点甘蔗的酸甜,一直淌到了他的骨节,血一样的浓艳。
“明人不说暗话,你拿走了不属于你的东西,现在是时候交出来了。”这名侏儒有异常幽冷的目光,死死盯着萧为,就像是在看一截已经入土的泥偶一样。
若是墨亦儒此前分身有术,他一定能看出此人赫然就是肖仇,不怀好意送他吸气钟,并夺走聚丹虎的元凶。
萧为此刻被对方的气修一瞬击成了重伤,紧张与将死的痛苦,使得他不得不选择了妥协,他说了一串话,几乎是天衣无缝的一段话,这么多年的担惊受怕,在选择隐退前终于还是有人来讨债了。
他在软椅的底部预先藏了一封密信——正要继续进行的第二重防备。
与其说是信,毋宁说是写在飞云鹤羽毛上的信息,左脚细碎地踩了一下,倏然的机关弹弩,只将这密信传到了数里之外的接线人身上,而萧氏祖祖辈辈所倚仗的飞云鹤也会得到释放。
“和萧氏钱柜的其他两人一模一样,不过,我并不相信你,别逼我去杀了你女儿。”肖仇把一柄尖刀刺在了萧为的胸骨。
其他两人?萧为在一瞬间就想到了李宏和萧远山,这么多年他只对这两人说过此事的零碎,他哑着嗓音道:“别杀她,我求你,我是实话实说还不成么?”
他在念了一串类似符咒的暗语之后,这个房间的壁面顿时浮现出潦草而诡异的文字,肖仇轻笑了一声,更加得意道:“这才对嘛,‘一非二是,假假真真’,和我占卜得到的预测完全一致,你得知此秘却连破解的勇气都没有,简直可笑!”
肖仇的气修化成了一柄弯刀,极快地将壁面的字句削除一空,起首还有一撇遮在暗光里,他也懒于理会更多,跳下了桌子,内心忘乎所以的喜悦,使他并不很快痛下杀招。
怎么办?萧为担忧的并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这个秘密并不是只有两重代码,还有最后的一重,除了他和李宏的义父徐世连能知道外,便再也无人知晓。
而徐世连被关在天阙皇城的牢狱中,除非皇城崩塌,否则永世不能出来,就相当于说,他要是不想方设法留下线索,这秘密将永远消失,最起码他需要萧鬼灵去解开。
“让你尝尝我最新炼制的药物,它能让你完美体验人生最后时刻,也许一刻钟,小半个时辰,拖得越久就越痛苦。”肖仇冷笑一声,把一瓶药水灌进了萧为的口中,然后就迅速离开了。
这文苑就像是一个书房,一字长廊似地往外延伸,收缩之后全然是萧氏从祖上留下的遗物,又或者是书画古玩的收藏,萧为能感受到唇齿被药物折磨得剥落了下来。
但他用余生最后的努力,开始绘制起他穷尽一生都在研究的密码设计,萧鬼灵能获得秘密中的物什,那才是最安全的,谁知道肖仇的下一个下手对象是不是他的宝贝女儿呢?
烟雨常常遮着的长亭,挟连着俯仰可见的田岸和城郭,墨亦儒乘坐着飞云鹤,乘着扶摇万里的雄风,在萧鬼灵的带领下,几乎以烟遁的速度临近到了纵横郡的边界。
愈渐清晰的客栈,空旷而辰白的道路上,擦身走过神色各异的行人,这位三十二郡的县长,本身就已是出巡的高官,偏还带了狄仁杰的侦探本领,沿路徐行的顺便,他在四处寻找着关想。
一派急劲的马蹄声破空而入,那突如其来的架势,仿佛是三千道奔雷和六万面鼍鼓同时交织,空静的大道上瞬间就扬起了飘飞的尘土,紫陌上传来了年轻男女的热情高呼,全都是加油呐喊的。
“纵横郡这是在举行赛事么?我刚来还以为遇见了清晨的马路呢,没想到这么热闹。”墨亦儒对着萧鬼灵停身侧问,两人已从飞云鹤上下来。
“我都差点忘了,这是由扶风县的豪强与世家组织起来的赛马,纵横郡的街道是三十二郡中最宽阔的,多年之前就设有标准的马道,所以他们都会来此一争高下,嗯,我印象中好像很久没举行了。”
萧鬼灵一边说着,按捺不住兴奋,欢呼雀跃地挤到道旁在那围观,即便她对赛马了解甚少,但她比墨亦儒更快地反应过来,刚才猛虎下山的追逐,还只是起首的试跑。
一连十数位骑手们在短程的疾驰之后,缰绳勒紧后双腿夹着马腹,缓缓停了下来,然后他们跳下马背,对着来城郡两侧的观众挥手致意,他们矫捷不凡的身姿,以及不同凡响的马技,使得谁将夺魁的讨论声一再泛滥。
墨亦儒被萧鬼灵拖着,看着她娇美的容颜不时地泛着赤红,偶然又会回头对自己介绍某个骑手是如何了得,但他只是抱着看客的心态去欣赏即将开始的赛事,万马驰骋又关他何事?
几乎就在一刹那,他凭着聚啸在外头的气修,居然从远处的马道中感受到了极熟悉的人事——如果不出意外,此人应该就是关想。
这位墨门巨子的的实力,虽然实力等级重新降到了一品圣公,但他的感应无疑是对的。
关想此时正懊恼从从马厩场出来,他胯下所骑着的是一匹病怏怏的劣马,所有的马匹都越过了锦红的试赛线,它还晃悠悠地走着,围绕在主赛道上的观众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赛马比赛,谁骑了一只蜗牛来了?”
这还是轻的,重口味的就成这样了:“这小子往后骑着女人也肯定是这混蛋样的,有劲使不出,真想不出他哪来的勇气参赛。”
“可不是,还穿得这么穷酸。”
关想将一切都听在耳朵中,但也只能苦拼一把了,谁让盈虚的未婚夫也在其中,他若是不能将此人一举掀翻,那此后还不是要被此人给搪塞着,近不了意中人的心。
“烂马,敢不敢走得快一点!”他恨恨地踢着马肚子,这匹劣马偏偏腹泻了,这使得现场的笑声变得越发尖锐起来,尤其是安魁,镶着的满口金牙都要笑坠到了下巴。
盈虚像是一丛香草,隐身于人群之后,她见着关想执着而努力的背影,心里一阵愧疚,什么未婚夫,那全都是她编出来的,现在那个她随手指定的男子恰跑在了试赛的第一位。
“那不是简荣么?”墨亦儒见到榜首的那人,眼神意外得就像是活见鬼了似的,此人赫然是拜入肖仇门下的简荣,他揣测着是肖仇在力捧,才让对方重振声威的。
“原来你认识简公子,他现在可是纵横郡最富有的人,萧氏钱柜有半数产业都被他竞拍过去了,这次赛马,尤以他座下的霹雳马最快,后头几匹明显后劲不足。”
“难道萧氏钱柜的绝烟马难道也不能压过?”萧鬼灵道。
“这匹马高价被姜师爷买了过去,姜师爷可是扶风县的前五号人物,他这次也带了绝烟马过来,不过他最近正与简荣十分交好,又哪里会从中破坏,那可是有钱都未必能买到的一匹宝马。”
萧鬼灵略微失望地垂下了下睫毛,从这人的口中,她听到了简荣是如何横空出世,一跃成为最大豪强的事迹,而墨亦儒对此并不上心,他身影便如逗留在乌篷船上的轻风,忽然就荡到了数百丈之外。
关想的荣辱才是他所在意的,盈虚匆匆来下的身影,也从赛马的大道上出现,萧鬼灵没奈何地追了上去,一时的惊艳掠影,使得观众都暗地里垂涎不已,那可是纵横郡公认的女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