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可以壮胆!让一个孱弱的人,变得无畏!”话语间,在巨石的另一头,顶起了一根独角,深灰色的,长长的尖尖的,蹭着水迹,有着铁石的光泽。
埃雷坐在巨石的这头,看着那尖尖的独角,自下方冲出,直直地扎在了悬空的酒囊上,扎了个对穿,烈酒涌出,落成一道酒柱,就是顺着那尖角流下。
“酒,可以解愁!让一个忧愁的人,忘记时间!”那尖角一颤,就是甩飞了漏空的酒囊,连同那一道酒柱,也甩了开去。
虚空中,破败的酒囊轻飘飘落下,而那酒柱则是凝作一团,飞速地打了个弯,就是落下半空,浮在了巨石正前方。
“酒,可以做梦!让一个怀念的人,重现眼前!”那尖角又是蹭蹭地上扬了数米,其尖角也变得粗壮了,粗的足有两三人环抱。
而这尖角底下,是一个兽头,徐徐扬起——埃雷这边看去,先是一对耳朵,芭蕉叶般宽长的耳朵,落在巨石两边,啪啪拍动着,泼洒其上沾染的河水。
其间,若隐若现的,有着一对汪汪的兽瞳,好大,大得抵得上一个车轮子,眼眶里湿漉漉的,似乎眼泪汪汪,又似乎是那河水沾染的。
“千年了,三千年了!终究,是等到了!”那兽头仰起,露出了一张占着水迹、深灰色的脸,长满了褶皱,堆着岁月痕迹,而那巨口一张,就是将其眼前的一小团酒吞下。
酒液下肚,那脸上的褶皱奇迹般的舒展开来,透出了一股子酒红的绯色。
两眼汪汪,淌出了两道泪水,却是不见其眨眼,任由着眼泪横流,迷了视线,苍茫了人影。
“布鲁克,你欠我一个酒囊,半满的……”好死不死的,在这时,弗洛伊德翻了个身,揉了揉趴下时撞到的鼻子,就是很伤风景地讨起债来。
埃雷正被这通情的巨兽所感,咋然间听到弗洛伊德的胡言乱语,莫名地心下一恨,伸伸腿就又是给他来了一下,踢得醉醺醺的弗洛伊德又是一翻,再度趴在了巨石之上。
“哈哈!弗洛伊德,你还是这般计较……”被称作布鲁克的巨兽,将其兽头微微一转,眼睑也随之压下,将眼眶里的泪水尽数压出,再睁开,便是晶亮晶亮的瞳孔,不再伤痛。
只见其轻轻晃了晃那个大脑袋,双耳就噼里啪啦的爆鸣起来,将脸上的水渍洒脱了开去,而后,巨口一张,就是狂吐了一口气,成了一阵狂风,刮得弗洛伊德翻回了身,吹得埃雷闭上了眼。
大风之中,弗洛伊德却是一个挺身坐了起来,在巨石上狠狠地砸了两拳,就是骂道:“布鲁克!你注意着点,你一个小小的哈欠,我们可受不了!”
说话间,埃雷就看见弗洛伊德那一脸的酒色,转瞬便是消得一干二净,更是眼不迷离,神色清醒——醉或不醉,似乎并不在酒。
“嗯,睡了似乎有点久了,抱歉!”布鲁克那巨大的兽头眯了个眼,就是把头别了过去,说道,“好得,出发吧!”
待得布鲁克话落,埃雷就只觉得身下的巨石微微震颤,只是不复方才那般剧烈,前后此起彼伏,有点像弹簧床的动感,那只在家里才有的舒适。
感受着这份怀念,埃雷也是明了这身下的巨石便是那兽头的身体,惊叹之下,也是细细打量了一下——这身下的巨兽有着近五十多米长的身体,如此横立河中,像极了一个石坝,只可惜这河谷太宽,否则真能截流。
这震颤一直持续着,过了许久,依旧只是震颤着,所谓的出发,却不见任何动静!
埃雷初时还等着,可等了这么一会,也是傻眼了,一起身就是抱着怀特,踏在微微震颤的巨兽背脊之上,走到了另一端,站在了肩骨之上,往下俯身一看,就是见着布鲁克脸色尴尬地抖着大耳朵,两只眼睛一眨一眨的,满是迷茫和不解。
弗洛伊德也是凑了过来,大大咧咧地跳到了布里克脸上,倚着那独角,就是抱胸调笑道:“我说布鲁克,你是癫痫了还是腿断了?怎么半天动不了,光抖身子有什么用?”
“我也想不通啊,怎么四肢动不了啊?像被什么绑住了!哦,呆着太久了,河底的沙石都将我的大半身体埋住了,岁月,当真坑人!”布鲁克一阵摇头晃脑间,就扭起了腰身屁股,可好一会,只是搅浑了附近的水,没有啥用。
此间,弗洛伊德虽说身姿依旧散漫,依旧是抱胸斜身,背靠独角,却如一块膏药一般,丝毫未受影响。而埃雷一个站不稳,就是连同怀特一起,在布鲁克肩头跌落了下来。
布鲁克肩头离水面虽不高,但也有个四五米,这河床又不深,这么跌下去,弄个头破血流是少不得了。
正当埃雷看着那浅浅地河床暗自期待方才的水柱升腾之时,就是感到那封龙之刃的背带一紧,下落的势头就被止住了!
埃雷回头一望,就是见着尖尖长长的独角串在了封龙之刃的刀把上,正是那布鲁克捡起了自己。
“小家伙,注意着点!”布鲁克鼻梁一动,尖角就是甩出了一个弧度,将埃雷就此抛起,重新回到了半空中。
埃雷还没来得就说“谢谢”,身子就又是飘忽了起来,到口的话自然是卡住了!
身子上抛,高高地扬起,翻滚着,看清了天,看清了白云,似乎接近了,其实还很远!
身子下落,天空和云都远去,本来就很远。
浮空的身子终究是落在了实地上,斜斜的“坡”,是那巨兽布鲁克的独角,像一个滑滑梯。
埃雷贴着独角,一路滑到底,滑到了独角根上,落在了弗洛伊德身侧,站在了鼻梁之上,看着那一对硕大的、却在布鲁克那张大脸上显得小小的眼睛,还有那芭蕉叶大的耳朵,贴在那却如同小巧的坠饰,好生匹配。
埃雷看着这张脸,不禁觉得有些奇妙,就是大声笑道:“哟!大家伙,你长的真可爱!”
“哦!大家伙?”布鲁克愣了一下,只是转瞬,那一双眼睛就是眯了起来,又是挤出两道泪痕,却是笑道,“大家伙!大家伙!啊哈哈,我等到了!”
“你等到了什么?是在等我吗?”埃雷的笑容嘎然而止,头一垂就是挨上了怀特的毛发,闻着他身上那股子浓重的酒气,叹道,“还是,你也在等封龙之刃!”
“小家伙!我是在等一个人,不是在等一把刀!”布鲁克耳朵一动,砸出一声脆响,就是乐呵呵的说道。
还未等埃雷回话,一旁抱胸斜立的弗洛伊德就微微嘲讽道:“但这人,必须带着那把刀!”
听了这句话,埃雷扬起了头,心下已是认定了眼前这巨兽布鲁克是那封龙六方中的一人,别过了头就是看向了弗洛伊德,却是依旧问道:“这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大了!这布鲁克要等的是一个阿伯克龙比,一个姓,也是个代号!”弗洛伊德背后一弹,就是直起身,还往前走了几步,到了布鲁克的额骨前,站立在两眼之间,边走边说道,“我,弗洛伊德·阿伯克龙比,同样是一个姓,却不是他要等的人!”
“弗洛伊德,你还是这么计较!”布鲁克两眼一对,看了看那立在眼前的流浪者,“还以为你放下了追求,会变得豁达一点!”
“这是怨念,阿伯克龙比的怨念!”弗洛伊德抬起脚,朝着布鲁克两眼间蹬了一脚,正如他所说的,饱含着怨念,“什么都可以放下,唯独这个!”
“好吧!都是那个混球的子孙,一样的霸道和不可理喻!”布鲁克笑道,笑得眯起了眼,那副样子,似乎想起了很开心的事情。
而后,布鲁克双眼就是看向了埃雷——埃雷也对上了这双大眼,方才的一股排斥,莫名地对于伊莱芬所指“戏码”的排斥,依旧让他保持着警惕。
“小家伙,你在害怕你的使命吗?”布鲁克一双眼睛似乎看透了一切,话语像一把剑,直直地扎在了埃雷的迷惘处。
“我……”埃雷被道破了心思,下意识地就想争辩一句——争辩,埃雷突然发现自己想争辩了,想说服对方,说服布鲁克,让他知道他的话是错的!
布鲁克没有给埃雷机会,他那洪亮的声音,很轻松地就淹没了一个孩子:“我确实在等一个人,而不是一把刀!但我是在等一个带着刀的人,一个敢背负刀的人,你是我要等的人吗?”
“……”埃雷不知道怎么回答,看着布鲁克的双眼,傻傻站着。
“朋友,海犀布鲁克!”布鲁克微微一顿,就是说出一句跨别三千年的问候,而后等待着,等待着同样跨别三千年的回应。
埃雷愣了,这句话,好耳熟,真的好耳熟,仿佛好久好久之前,听过!
“朋友,埃弗雷特·阿伯克龙比!”下意识的,埃雷说出了这句话,不知道理由,只是纯粹的冲动,冲动间,话语就上了舌尖,震颤了唇齿,到了外头,到了布里克的耳里。
“哈哈!你是我要等的人!”布鲁克的一对长耳雀跃地扇动起来,表达着自己的欢愉,“我在这睡了千余年,连四肢都已被这河底的沙石掩埋,那固步自封的寂寥,难耐下,只是为了一个千万年的约定!而今,我等到了,这沙石,飘忽的束缚,也该结束了!”
一阵蓝光自布鲁克巨大身躯上卷过,在其欢愉间,投射到了水面,只是光芒下,没有激起一丝丝的涟漪。
那水面,不就不深,此刻蓝光一下,更是浅了,浅得河底沙石都露了出来,更是呈现着一副苍白的干燥,其上的水渍竟是不剩一星半点。
周围一圈,方圆近五十米的水没了,只留下一只巨大的海犀,四足深陷,只留出一个背脊,躺在干涸的河床之上
可上游依旧在流淌,听得见“哗哗”的声响,那下游也依旧有着水在欢腾!
凭空的,周围一圈的水,神奇的消失了,不知去了哪里。
而这一切,埃雷都没有在意,只是与之对视着,只是问道:“你等我?等我这么久,是为了什么?”
“想和你,同围一堆篝火,对饮一杯酒!”布鲁克那周身的蓝光缓和了一下,分出了心神,回答了埃雷的问话。
“一杯酒?你等我就是为了一杯酒?”埃雷诧异地太高了音量,又是看了看弗洛伊德,却见其耸了耸肩,已是就着布鲁克倾斜的额骨躺下,翘起腿,舒舒服服地消遣着。
“嗯!不过,还得有一堆篝火!”布鲁克微微点了点头,话音很响,很认真,“难道很难办吗?”
“不不!只是……”埃雷咬了咬嘴唇,摇摇头道,“你当真就为了一杯酒,等了,三千年,这……”
于此,弗洛伊德抢下了话,只见其无聊地交换了一下翘起的腿,打了个哈哈,就是嗤笑道:“他就是这么一个愚笨的人!你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了,呆头呆脑的!”
“这是一个约定,和你先祖卡斯·阿伯克龙比的约定,他说过,千万年后,他会回来的!”对于弗洛伊德的嗤笑完全不以为意,布鲁克依旧是很认真地强调道,“所以,我等到了现在,果然,你来了!埃弗雷特·阿伯克龙比,这篝火得点,这杯酒得喝!”
“约定?!”埃雷想起了库克,那三人此刻依旧在‘菲克斯’城,等待着他的归来,这是约定,一样是约定!
“约定,所以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时间多么得悠长,都必须实现的,对吧!”埃雷冲着布鲁克点点头,硬硬地点头,“这篝火我点,这杯酒我喝!阿伯克龙比,永远信守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