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皈徒》 第二节 我的弟弟

    8岁时的秋末，朗禹6岁，朗舜还是5岁。我的爸爸和妈妈离婚半年。

    朗禹十分能哭。在父母闹离婚的那一段时间，他在我身边从未笑过，我和他只跟着奶奶。怕极了和爷爷单独相处。爷爷对朗禹更加严厉，朗禹告诉我，说他恨他。我点点头，说，我也是。但听完我说的，朗禹又拧起眉毛看我。

    之后的日子，对于朗禹来说更加不可开交。他坐在爸爸的三轮摩托的偏斗子里，裹着厚厚的小被子，穿过家乡城市中的那条东青夏黄的大河回来奶奶这里。不过两日，又要坐在妈妈的自行车后，穿着他的棉斗篷飞过去姥姥那边。朗禹便生病了。父母更加坚定了离婚的决定。

    在病中朗禹彻底奔溃。他拿着姥姥家的晾衣杆，叫嚣着挺着身子打掉了妈妈手里的剪刀，又在嘴里胡乱骂着不知哪里学来的脏话，妈妈怔住，看着歇斯底里的朗禹。爸爸背后流着血，姥姥慌着手脚帮爸爸包扎。我不认识朗禹，他也不再对我说话。他停止了说话。

    我和朗禹很少能见面了，妈妈在法院里争走了朗禹。我们那时并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即使不见朗禹，我也依然能吃到奶奶做的烧肉和受着爷爷的惊吓。我穿小的衣服被奶奶收起来放在一个木箱子里，上面层层摞着不用的棉被。

    “等小禹回来就能穿了。”

    可是朗禹没有碰过那些我只穿过一两次就变小的衣服。妈妈给他买了很多更好看的，我见过。他穿着那些好看的衣服站在黄河边，旁边是几个稍大些的尕娃。每个人叼着烟，朗禹比他们更加熟练。我在河堤上面喊了他一声，朗禹从铁桥下跑开了。其实那时候我只是想问问他初中会被分到哪个学校，会不会和我在一块。

    之后又是六年，妈妈和我们这边的关系有所缓和。原因是来自我这里，因为一些感情上的事阴差阳错的成了让我再次去联系妈妈的契机。这没什么好讲的，在之后没几年，我对那些记忆业已逐渐淡化了。朗禹知道那件事，私下里他会当着我的面来极尽言语之能来嘲笑。他在那几年里生长的速度惊人，模样也发生了改变。这让他得到了很多女孩的钦慕。我对此并无任何嫉恨，他的话语与奶奶的担忧目光相比，只不过是鞋里的石子、指甲里的碎发、背后的粉刺那般令我不悦。

    待朗禹再无兴致时，我和他也会谈到朗舜。

    “从来也没梦到。”朗禹回答。

    我问他是否梦见过朗舜。因为从某些杂旧的神鬼杂志上，看到过关于“控梦”的旁门左道。我胡乱去试了试，自然也毫无效果。但我想要再见到朗舜。很清楚的是，我对于朗舜的感情是多过对于朗禹的。虽然能记得的打上“朗舜”标签的事情少之又少。但这没有为什么，就像我天生右手写字右手打球，但每到与别人猜拳赌胜时，我却笃信左手会带来幸运。朗舜就是我的左手。

    “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忘了。梦什么梦？”朗禹有些生气，摔打着篮球。

    “他和你长的一样！”我捡回篮球，朗禹伸手索要。

    “我操，你有病吧！我记得那些有球用啊！”

    “我想他……”

    “你看你那德行！”朗禹断掉我手里的篮球，翻身投进筐子里。远处坐着的他的穿校服小女友尖着嗓子叫了一声。

    朗禹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哭泣了，代替哭泣的行为是他与妈妈频繁的争吵和辱骂。他说那是一种与众为敌的安全感，自己就好像是个疯了的鳄鱼，想把岸边的人都拖进泥潭。他执意要在网吧过夜，我不得不为其妥协。他在网吧的脏臭的楼顶说着那些话。

    事后去看那时的他，说话的神情的狠，早已经不像是个小少年。故作深沉的模样不似无病**，也不是妈妈不答应买游戏机的幼稚要求。甚至，夸大的想一想，那样的做法的的确确是一个智者所为。他不仅仅想让所有人都进入泥潭。而泥潭也不是泥潭。

    当朗禹初中毕业后，妈妈开始考虑让他三年后出国念书的计划。朗禹对此不屑一顾，爸爸也嗤之以鼻。千禧年，我劝爸爸和妈妈一起为朗禹庆祝生日。爸爸面有难色，只说着能不能在家里吃个蛋糕草草了事。过去的十年里，这个日子一向被不鲜明的忌讳着。

    “我看你是居心叵测吧。”

    在生日宴上，朗禹低声对我说。对面坐着小叔和大姑一家，所有人都不怎么活跃，唯独妈妈独自在调和气氛。朗禹从兜里掏出一盒烟，示意我出去包间。

    “你凭什么说我居心叵测？”我睨着朗禹，他靠在卫生间的窗户旁。烟一缕缕从窗户的缝隙间飘出去。

    “干嘛非要过这个生日？还把那几个**也叫来。”

    “你说话注意点。”我看了眼门外，“再说，为什么不能给你过生日！”

    “你是想给我过生日么？”朗禹不看我。

    “还有朗舜。”我知道朗禹的想法，“从来没有人为他过过。”

    “那我就是个幌子呗？一个死了十年的货的幌子。”

    “草你妈！”我上前半步，逼着比我高出半头的朗禹。

    朗禹弹掉烟头，也近前半步，推了我一把，俯视下来。

    “去草啊。我想看。”朗禹捏着我的脖颈子，难闻的口气呼出来。

    我很怕他会打我，真的。但我不是怕疼。

    “哥俩谈心呢？”

    小叔从外进来，只笑着说了一句不咸不淡的话便进去隔间里。我迟疑了一下，作势洗了手先离开了卫生间。随后我便听见朗禹很大一声的“什么玩意”，又接着小叔的一声“**再说一遍”。

    总之，那个千禧年对我们来说依然是不愉快的，沉积的祸事还是被每个人都带入了下一个千年。假期里，我找了很多借口和方法去亲近朗禹。为了不让自己太过反感，我逼迫自己认为，右手也能带来好运。从朗禹那些破烂充数的作文作业里，我大概猜到他想要去往森林、沙漠之类的地方。我说服妈妈的顾虑，也用充足的旅费征得了朗禹的同意。但他在答应之时，我却觉得所有都不如想象的那样令我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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