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白湖是一把寒冷刺骨的弯镰。
沿着岸边，我往前走了百步，又返回来。湖面结成了冰，但不知深厚。蹲下去看，白茫茫浮着浅浅雾气。我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脚印旁边有两个偌大的熊脚印，足比我的大了两三倍。我硬着抬起脖子，那脚印之间步伐隔着一米多，朝着我刚才去的方向走去。前方的湖面窄处横着两根大树倒在了湖面上。
我疾步回到帐篷，朗禹正从里面钻出来。天还未亮透，他想再生火起来。
“咱们还是快点走吧。”我绑死了鞋带，“我看见几个熊脚印。应该是昨晚路过帐篷旁了。”
朗禹搓了搓脸，睁大眼睛，还在发愣。
我们收拾好了东西，又给马喂好了草料。朗禹拿着地图和导航器研究起来，他觉得我们不应该原路返回，而是要走到白湖的另一侧，顺着河水走去喀纳斯湖折返。那样我们应该可以在饿死之前找到牧民的住所。我不置可否，只是希望能尽早回去。
只是，希望能。
日出伊始，连绵的友谊峰金顶辉煌，雪线之上的阳光散射下来到了湖面，之前的雾气更加多的蒸腾起来，白茫茫一片。朗禹选择越过冰面而到达另一端，这样可以节省很多时间。我们从那两棵倒树上走过，也是那处较别的地方窄了很多，等下了树，便只剩下还有一多半的距离了。马蹄上被朗禹缠了硬草皮来分散压力，我和他前后也分散开些距离。脚下是深白色的冰湖，白的仿若是天空砸碎了落在地上成了玉。只不过这块玉断然没有丝毫暖意和沁心的温软，映在它上面的影子更加让我惴惴不安。
“走快！这冰感觉不结实了！”朗禹回头朝我喊叫。
“那为什么非要从这儿走！”我吼了回去。
“嘴闭上走快就对了。”
“等一下！”我感觉有些不对。
“快走！等什么！”朗禹喊到。
直盯着脚下，那看不清模样的倒影让我心里生出惧意。不自觉得，脚步停了下来。
远处，从我们所来的山谷中传来“呜呜”声的回响，声音打在友谊峰上。阳光如瀑布般倾泻下来，却又像金盖子似的蒙住天空。我似乎能敏锐的触觉到脚下冰层深处液体的流淌，自我的脚心传给我额前的微紧。朗禹还在大声催促，我腰间却使不上劲。
在白雾里，我眼前开始有些眩晕，说不明的，脚下的白色似乎是在带着我移动。往前，又在往后。我心血从脚掌上提了起来，腿部发热回来了些劲儿。我向朗禹的方向快步走去。
湖面发出声音，这次是真实听到的。是震动，在我脚下，抖了一下。隔了几秒，又是一波。朗禹也停了下来，回过身子来看我。
“震了么？”他问。
“嗯。”我点点头，仔细确定。
第三次的震动开始晃个不停，明显到我可以用眼睛确定。我甚至可以听见冰面裂缝的声音。裂缝到了脚下，我抬头看着前面。
“朗禹，快跑！！”
朗禹发呆，直到我跑到了他的身边，他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
“跑啊！”
我拽住朗禹的胳膊，但我们的脚下的冰层也开始碎裂。裂纹撑了开来，冰块间出现越来越宽的缝隙。马儿没了神的胡乱跑走，朗禹和我被分开在裂缝两方。
“朗禹，往前跑！”我朝他挥手，同时震动越来越大，我摇摇晃晃不能站立。
湖的中心隆起一个小山包，整个湖面都被它击碎。我跳到了朗禹的冰块上，却被晃倒在地。朗禹一直在发着楞，丢了魂儿的看着湖中。
我不能相信的是，朗禹的表情上充满了欣喜。他大声呼唤着，一声接一声。筋肉和皮肤全部绞在了一起。朗禹站了起来。
“喂，是我。”
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那山包又落了下去，朗禹站了起来，试图往那里跑去。我跪爬着，撕住了朗禹的衣服。
“你干什么！你疯了吗！！”
“那是朗舜。”朗禹兴奋的对我说。
“你疯了吗！快跑啊。”
白色山包又开始上升，较之前更大了，整个白湖似乎要冲升成山。冰面剧烈摇晃，转眼马儿没了踪迹。我完全无法移动了，只能趴着死死抓住浮冰。朗禹在叫喊，马突然露出头水中嘶鸣，没两下又被落冰砸中沉了下去。我仰头看着朗禹，他端正跪在冰上。
“不要，求求你，快跑。”我开始祈求他。
“是朗舜，这是朗舜。真的。”朗禹口中念着，唤着。
山包猛地沉了下去，从湖心激起一波大浪。
“跑啊！”
我嘶吼起来。湖水卷着浮冰涌向这边。朗禹被抬升起来，紧接着是我。我们被拍击到了不同的两旁。被身后的碎冰块不断砸中背部，我只能保持死死抓住身下的这块不放。我大声喊着，朗禹却没有半点回应。我扬起脖子寻找朗禹，身边已无完整的冰块。我四处转着，也努力爬起身子。
我突然发现朗禹在我身后较远的地方，他仰躺在一块浮冰上，半身浸泡在水里。
“朗禹，爬上去。”
此时我恨极了自己不会水性，只能看着他。朗禹受了伤，脸上满是鲜血。我叫着他却是失去意识一样没有回应，我趴下两手划水向他的方向，而朗禹却快要滑了下去。
我拼命向前，但和朗禹的距离却越来越大。我感到有什么不妥，回头望去，原本隆起山包的湖心再次出现了同样大小的漩涡。我被那个漩涡吸引着，和周围的浮冰一样被它吸去。
“朗尧……”
朗禹轻声叫我，我仔仔细细地听见了。
“朗禹！游回去！”
我疯了一样的对他大喊，朗禹朝我挥着手。我从浮冰上跃下，彻骨的冰水让我清醒。我又想去抓住那块浮冰，但却无能为力。身子沉在水里，使劲挣扎出来，那块冰上没了朗禹。
我的腰突然被抱住，浮出水面。朗禹一手抓我一手奋力向着漩涡的反方向游去。但我们却越陷越深，没有半点可能。
一块碎冰砸中了朗禹，他即刻被撞去另一边，随即又被更大的一块盖在头顶。朗禹消失踪影。
“朗禹！”
我大喊了一声，身子彻底沉入水里。顿时，我失去了所有的感觉。连寒冷也没有了。我睁开眼睛，周围除了白色没有任何东西，便也不能肯定我是否睁着眼。下意识的吸了气，针刺一样的冰水进入我的气管，即刻我的感觉又全部回来。我感觉我在挣扎，四肢像是离开了我的身体。深白变成了漆黑，除了坠落还是坠落。
一对眼。又成了一只眼。像是鬼城地府的门，在面前咫尺。我脑子里乱无思想，大张着嘴，任湖水进入我的体内。那只眼下是一长条骇人的裂缝，慢慢张开露出是几排刀刃。我的身体正无意识的往前游去，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吸引。我整个人插进了裂缝，那些刀刃擦过我的身体。我似乎还有一线意识，知觉令我伸手去够那刀刃，可一下子便错了过去。我闭上眼睛，只剩触觉感到从脚踝开始被什么东西挤压，而那挤压感觉的开始，不等细细品味便没过了头顶，我变成了一束光，也变成了一缕气。感知和思想在那时便结束了，什么也无。
就这样的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