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之月,帝舜之子商均与汤古氏女子成婚,洞庭之丘上,凤鸟齐飞,祥云漫天,笙歌不绝。
她安静的站在阑珊身后,看着商均一生中重要的庆典,商均牵着新娘子的手一步步走了进来,在司礼的声音中,向着高堂上尊贵威严的帝舜行礼,女英王妃坐在右下,娥皇王妃坐在左下,满堂庆贺,欢呼不绝。
她默默的擦拭掉了眼泪,从今以后,哥哥,我祝福你。
前来参加的氏族都是影响洪荒之时重要的局势的人。礼节过后,都坐在自己安排的位置上,饮酒吃食,笙歌做乐。
阑珊代表着江疑上神,自然坐在偏靠前的地方,少辛穿着一青衣男装,带着金色面具,安静的作为侍女站在阑珊身后,倒也没有人在意她。
阑珊作为礼仪,向前去给帝舜敬酒,她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威严得让人惧怕的人,世人都怕他,可是她却知道他其实也是可以有很温和的时候。他的两翼斑白让她心涩,眼角微微皱纹尽染沧桑,可是他的威仪不减,尊贵不失。
帝父,你可还记得,你说过以后要亲自送我出嫁?
阑珊回来,对她说,“帝王之威如今我也算是领教一回了,你看看,我这一头冷汗!”
她笑道,“自己吓自己!”
夏后启一身青色长袍,面色苍白,身子也削弱了些,可风华端庄,俊美温雅,这大庭之上俊美异多,他也就是出众抢眼。
他站在他的父亲禹的后面,面容有些憔悴。他们给舜和女英王妃表示祝贺,她曾听过帝父说,他父亲禹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
他们不知道说了,禹变得有些怒气,压制着让自己面色一青一红。
舜叹息道,“也难为你这么多年还念记着她,不过,生死由命,你也不应该让你君父这般担心。”
夏后启端起身子,行了行礼,倔强得什么都没说,光明正大得让人反驳不得。
少辛看着,也什么都没说,反倒是阑珊叽笑起来,“正不知他这是做给别人看,还是一本真心!”
她说,“真心也好,假意也罢,都不重要了。”
“倒也是,你如今做什么都想着上神就是!”
她不由苦笑起来,阑珊对江疑衷心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也不用连带着她一起吧。
商均从一旁吵闹的朋友身边抽出身来,端着清酒向阑珊走过来,两人相互尊了个礼。
商均说,“多谢上神费心送的彩礼,每一样都让商均受宠若惊!”
阑珊有礼道“不过是一些身外之物,皇子喜欢便也不负上神费心,上神祝愿皇子能与娇妻白头偕老,不离不弃!”
“多谢上神,只是可惜不能亲自道谢,还望神君回头替商均致谢,这十年的寄酒之情。”
阑珊轻瞥了少辛一眼,然后道“皇子喜欢就好,听闻皇子喜欢青梅酒,这次上神彩礼中也备了几坛。”
商均眼里惊喜,“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喝过青梅煮酒了,多谢上神。”
他们寒暄了几句,便有一鹅黄裙裾的倩美女子端庄走了过来,美目倩兮,步履盈盈。
“哥哥,招司上神来了。”
商均说,“神君,这是舍妹烛光,烛光,不得无礼!”
烛光看了一眼阑珊,急道“哥哥,快些来,难道你要让上神等久了?”招司是堂庭山的山神,如今是烛光的未婚夫。
阑珊看了看,道“看来,皇子有事,我就不拖着皇子了,请!”
商均有礼的行了行礼。烛光便引着他向门外走去。
阑珊回头道,“这就是你那至亲妹妹?我看那你们一点都不像!”
“哪里不像了?”
“她太有心机,眼里浑浊,不像你,笨得被人买了还要感激涕零。”阑珊嘲笑道。
她沉默了些,许久才道“烛光她……只是小时候颠沛流离的在外长大,对人对事都成熟了些,不像我,从小锦衣玉食,万千宠爱。”
阑珊不说话,也不再提,帝舜的家事,她是不感兴趣听的。
商均迎进来的男子,玄衣苍然,温和如玉,她虽然没有见过招司上神,可是毕竟也是她曾经的未婚夫,只是可惜,她当年还来不及见到,自己就已经出了事。
阑珊说,“招司上神和江疑上神虽是地位相等,可一个温和如玉,一个冷若冰霜。你也知道上神的性子,但凡对外都是冷冰冰的,也只有在沉浮殿才乐得半生闲!”
“他是乐得闲!只要有机会绝不放过欺负我!”
听她这般抱怨,阑珊笑笑不说话。
烛光站在招司身边靠后,面容少有的娇羞。他们一起给帝舜拜了礼,做到她们对面,阑珊起身对他鞠了鞠礼,各不交涉。
她看着烛光,目色深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想到了以前,她那时还是个小女孩,一个女人牵着一个面色红彤彤的和她一样大的小女孩来到了大泽山,女孩眼里惊慌失措,就像受惊的小兽一样。
帝父告诉她,“阿女,这是你的阿娘还有你的妹妹烛光,以后她们和我们一起住在大泽山!”
她一直以来都在大泽山长大,从来没有见过阿娘,她羡慕商均有阿娘,虽然娥皇女英王妃都很疼她,可是当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很高兴。
她跑过去,抱着那个女子,叫,“阿娘,我是宵明!”
阿娘哭着抱着她,阿娘身子软软的,暖暖的。
她也没有忘记,那个叫烛光的妹妹,她的惊慌失措,她牵着烛光的手,说“妹妹,来,我带你到处看看,大泽山很漂亮!”
烛光来了大泽山后,她和商均玩总会带上烛光,可是烛光灵力不好,商均总嫌她是累赘,几次都想要甩了烛光。
为此,她还和商均几次吵闹,“哥哥!烛光是我们的妹妹,你不和她玩,我也不和你玩。”
商均拗不过她,只得投降“好好好,只是不能带她去湘江,她灵力太弱,到时候出了事,我可救不了!”
“那我们不去湘江玩!”
商均被她气得好几日都不理她,毕竟是小孩子,过几天,他就来找她玩了。
娥皇王妃严厉,似乎对待烛光也是严厉的。女英王妃温和,可是对烛光总是有些疏离。
她说,“阿烛,我把我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你,你是我唯一的妹妹!”
烛光说,“阿姐,我是不是可以一直生活在大泽山,和你一样?”
“当然,帝父不会让你和阿娘再离开了!”
现在,她看着眼前的女子,她已经认不得了。她再也看不到烛光当年的惊慌和不安,也对,如今烛光已经是大泽山唯一的帝姬了,而她颠沛流离。
她突然好奇,便问道“阑珊,你说,什么可以改变一个人呢?”
阑珊看了看她,道“不知道,我只知道自从符惕山有了你以后,沉浮殿的日子,也不是那么枯燥乏味,上神也不太那么像神了。”
她笑道,“神漫长的一生,千年,万年,一时之间寻找到了乐趣,江疑也不例外!”
商均有些吃醉了,丹朱舅舅打趣他,让他快快去陪新娘子,舅舅还是老样子,老不正经。听说当年舅舅也是翩翩儿郎,自从舅母死后,他便变成了这个不正经的样子。
可是一个曾经可以和帝舜相夺地位的人,心里比谁看得明亮。
舅舅和敤手姑姑不同,姑姑长年在山,修身养性,不问世事,就像王母一样,清冷惯了。这次商均大婚,姑姑也只派了侍女送来了贺礼。
她有些闷,打算出去透透气。月色正浓,正好是深秋满月。庭院深深,没有人,同大庭里相比,这里太过安静。
她身上的男装穿起来松松垮垮有些大,还带着面具,任她自己都看不出来是自己了。
她不知不觉走得有些远了,突然听到灌木处传来动静,一个黑影掠过,有些鬼鬼祟祟的样子,她看不清楚对方,却索性偷偷跟了上去。
跟到了悬崖边上,那人才停了下来,她躲在大石后,那人四下张望见没有人,才冲着崖底投掷了一个夜明珠,她认出那人,好像是宴会上青阳氏的人,叫霍如,他的弟弟是青阳氏未来的族长。
片刻之后,一个乘着鬼车鸟的男子出现在悬崖边,她不由缩了缩。这个世上能降服九头妖的鬼车鸟,用此做坐寄的人古往今来也只有一人,罗睺魔祖手下六天宫(
纣绝阴天宫、泰煞谅事宗天宫、明晨耐犯武城天宫、 恬昭罪气天宫、宗灵七非天宫、敢司连宛屡天宫 )之一的明晨耐犯武城天宫的天宫主白翟了。
魔界的人怎么会出现在洞庭山?
他设了屏障,少辛听不到他们说的话,她用灵镜记下此景,看着霍如恭恭敬敬的样子不由心紧。
青阳氏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氏族,如今他居然和魔界勾结,也实在是青阳氏的耻辱了。
可无论如何,她绝不允许在商均的日子里出什么事。
白翟交代完事,四下的看了看,很快就消失在悬崖上了。
霍如鬼鬼祟祟打算离去,路过灌木时,她矫捷的从他身后偷袭,用灵力集结白刃,死死的要胁着他的脖子,干净利落得让霍如还来不及反抗。
“别动,否则……”她在他脖子上浅浅的划出了血痕,霍如心惊的一动也不动。
“你……你……你是什么人,我可是青阳氏的人,你敢动我,可是与青阳氏为敌!”他哆嗦了几句。
少辛嘲笑道,手又不禁紧了紧,“我可没有听说过青阳氏居然投奔了魔界!”
霍如面色大惊,变得煞白。
“怎么?被我抓住把柄,不敢说话了?”
毕竟也是与魔界打过交道的人,惊愕过后,也冷静了下来。
“你想怎样?财富权利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忘了今日之所见!否则你杀了我,魔界也不会饶了你!”
她说“你当真地位这么重要,既然让整个魔界为你兴师动众?我看那,你这是白帮人家跑了腿,还会搭了命,人家连看你一眼都累!你还真看得起自己!”
他被她气得一青一白的,“你懂什么!”
“我懂什么?连小娃娃都懂,魔界的妖魔鬼怪最不可信,最没有人心,最会背信弃义!只是可惜,堂堂青阳氏的人却不懂!”
“你究竟想说什么?”
“不如我杀了你,看看我说的话对不对,要是魔界的人都来追杀我,替你报仇,就说明你赢了,要是我安然无事,日子与过去无异,那算是我输了,我给你道歉!”她说得高兴,倒让霍如心惊胆战了起来。
“阁下手下留情,我……我老实交代,阁下想要知道什么,我就告诉什么。”
“有什么想要知道的,我只是把你带回去,让青阳氏的族长惩罚你就行了,不过你……唉,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多多保重了!”
霍如吓得腿都软了。他知道若是自己被揭发了,不禁是千古骂名,迎接他的是青阳氏的刑法族规,曾经有个与魔界勾结的人,不仅毁了修行,去了神级,还被流放进了修罗蛮荒域,那里面混沌不堪,凶兽恶灵到处可见,是大荒之外的无法之境,但凡流放在那里,无论是神还是魔,都将生生世世囚困至此,生不得,死不得,不见天日。
“神君饶命,神君饶命呀,那魔头让我把这个东西当做贺礼放在那些彩礼中!”
他手上拿出一个黑黢黢的圆球,少辛拿了过来却不知道是什么,只是上面奇怪的图腾就像咒语一般。霍如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是听白翟说,这东西不会害命。
她眉目一挑,便把那东西偷偷塞进了自己的荷包里。
她将霍如打晕了之后,用灵力将他带回给青阳氏此次来参加婚礼的未来族长,也毕竟是人家氏族里的人,并留下灵镜,好让对方知道他勾结魔界的事。
听说当晚,霍如就被青阳氏带回了青阳山,然后被逐出了神级,流放进了修罗蛮荒域。此事碍着人家的名声,也没有大肆张扬,而是秘密的就处决了霍如。
只是洞庭山的结界又加强了许多,也是不得不防。
阑珊参加完婚礼,也打算回符惕山了。她看着少辛玩弄着手里黑黢黢的东西,不由皱眉。
“老实说,那霍如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她惊奇的抬头,“你怎么知道?我以为我做得很保密了!”
“那灵镜是怎么回事,还有你手上这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阑珊身为江疑派来的,昨夜青阳氏的人除了帝舜,招司几位上神,也自然叫了阑珊去商量的。
可惜,江疑处于中立,谁也不帮,阑珊也没有出个出意,去看了看,什么都没说,就回来了。
灵镜是沉浮殿的东西,准备彩礼的时候,她见它精巧,便让阑珊给了她。
“这是白翟让霍如放到贺礼中的东西,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我拿回去,回头问问江疑。”
阑珊说,“魔界的东西一向害人害命,倒只有你还专门拿在手上!”
她眉目一挑,笑道,“我正好拿回去害江疑!”
阑珊也笑了起来,最后无奈的叹了叹气。
离开洞庭山的时候,天上的百鸟凤凰正要散去,太阳才从东方汤谷中升起。
前来送他们的也只有丹朱一人,昨夜发生了那样的事,如今也没有空理会他们。
少辛穿着白衣,带着白纱,坐在蛮蛮鸟上,等阑珊。
丹朱看到的时候愣是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眼睛里满是狐狸的狡邪。
阑珊向他拜了拜礼,道“神君若是没有事,我们就先告退了。”
他烦躁的摆了摆手,一直盯着少辛看,少辛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便让蛮蛮鸟先起飞离开。
丹朱拦住阑珊,问,“那骑着蛮蛮鸟的姑娘,我直觉眼熟,不知道那姑娘的来历是?”
阑珊说,“少辛一直都在符惕山,少有出来,神君见多识广,看到一两个相似的人也不足为奇。”
丹朱听得满意的哈哈大笑,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阑珊行了行礼,便腾云离去了。
丹朱看着蛮蛮鸟消失的方向,不由叹息,道“痴儿莫名,痴儿莫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