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坠花湮》 微明不觉

    穷奇伤好之前，她便在摇光洞外守着，阑珊和勾玉已经将山外的结界加强，抬头仔细望去，硕大的屏障偶尔掠过七彩琉璃的光线，把符惕山与世隔绝。丹鸟飞过，祥云漫漫，明明是静谧空远的景色，却偏偏让人更加容不得放松，她只愿江疑快些回来。

    阑珊派丹鸟去中皇山告知神器遇险的消息，可一去十日都没有音信。

    她躺在月桂树下，看着蛮蛮鸟在天上盘旋，无聊的数着它盘旋的圈数。

    勾玉从殿里腾云上来，落在洞前，目色凝重的站在少辛面前，欲言又止。

    少辛不明所以，扑了扑身上尘土，“找我什么事吗？”

    勾玉叹一口气，一字一句道，“少辛，丹朱上神在沉浮殿，他要见你！”

    少辛征愣住，浮起来的笑生生沉了下去。江疑，无论多久，我似乎都摆脱不了。

    “要我打发走吗？”

    她苦笑道，“你以为他是这么好打发的？若非十成把握，如今他也不用亲自来了。”

    “上神不在，你的事我们做不了主，只是少辛，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辜负上神一片冰心。”

    心透凉，人莫得，她如何辜负？

    “穷奇伤好得怎样了？”

    勾玉说，“穷奇本继承上古，这点伤还是死不了的，你放心，穷奇伤一好，就会守护着神器的。”

    她放心的点了点头，将白色面纱覆面后，便腾云向着沉浮殿而去。

    丹朱虽为上神，一向不拘随意惯了，性子豪迈，有话就说。老远就听到他如雷贯耳的吼声，几乎成了这万年寂静的沉浮殿里唯一的突兀。

    这么多年了，却还是改不了他那火爆脾气。多年的离异，原本紧张害怕的心情却不由无奈得如同轻飘飘的云，好似只是离别多久，而非生死曾异。

    少辛进来的时候，便看到清冷华贵的殿内，阑珊极度忍耐的对着面前那个随意坐在白璧寒玉的正位上的棕色履衣的男子，他乌黑青发却两鬓斑白，狂妄的笑起来时不拘轻佻的眼角隐约可见细细皱纹。曾经狂妄不拘的猖狂也被岁月磨合成深深的纹路，唯有一颗清明之心，暗沉胸腔。

    少辛僵硬而不知所措的站在门前，逆着透进的光束，眼里闪烁不安。他眯眼看她，里面狡黠却又清明。

    阑珊忍耐到极致，忍不住大声道，“神君，那是江疑上神的主位，你不该坐在那上面。”

    丹朱无所谓的吼道，“江疑小娃娃的位置，让我这个老不死的坐坐又如何？反正他也不在！”

    小娃娃？阑珊气急败坏的心想，上神生来为神，不老不死，与天同尊！他丹朱即便是先帝尧的子脉，可于情于理，他们都同为上神。

    阑珊正要开口，那丹朱便从位子上起来，流星几步就站在少辛面前，一副极度受挫的样子，指着阑珊道，

    “也亏你能忍受这娃娃的火爆性子，乖侄女，你来评评理！不就是个位子，不仅不给我好吃食，还一直念叨我！”

    少辛更加不知所措起来，强忍着才让自己冷静下来，生死相见，既然如同故人暂别。也是，对于丹朱来说，再大的场面都经历过了，何况只是相逢。

    少辛说，“白璧寒玉是上古奇石，此位也是江疑上神的主位之尊，你同为上神，也应注意神威不可侵犯才是！”

    “乖侄女，在这里百年，也冲着外人说话了，真是寒心。不过，美酒佳肴奉上，我不与计较！”

    他大大咧咧的在一旁早为他布好的位子上坐下，一脸狡黠的笑了起来。

    少辛说，“好阑珊，莫要与他计较，他一向散漫惯了。还望姐姐见谅！”

    阑珊哼了哼，“阑珊身份卑微，不敢与神君计较！”她傲气的转身就离开。

    反倒偌大清冷的殿内，只剩她和丹朱两人倒不知所措的沉默起来。

    许久，丹朱道，“你是如何破了相？”

    她以为他首先会质问她，为何还活着！

    她苦笑，抬目便已看到，他已正经的坐了起来，一脸严肃。

    “都已经这样了，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丹朱手一挥，唤起的烈风吹落了她的面纱，她敛目不语，他眸色加深，语气也锐厉起来，“谁这么大胆！”

    丹朱怒气冲天，一拳锤下，面前的白玉桌碎成飞灰。

    她寂静的低下头，有些哀求“舅舅。”

    他许久才冷静下来，却依旧面色愤怒。

    “当年是何人要害你？”

    少辛说，“是我失足落下了万丈悬崖。”

    “那为何你的疤是烈火所留？少辛，我这一生经历过太多风雨，并不蠢！”

    她说“是业火焚身，落入深渊，以至于尸骨无存！”

    丹朱沉默不语，心下却已了然。业火焚身？业火焚身！

    最后，他起身叹息道“可随我回去？”

    回去？这么多年，早已回不去了……

    她说，“宵明已亡，如今站在你面前的不过是符惕山上一个小侍女！”

    “你身上流着的血可不是一个小侍女承受得起的！无论如何，我们都希望你能回来。不过，如今当下正乱，你在符惕山也算是平安。”

    “发生什么事了吗？帝父可还好？”

    “你放心，如今我看就你最不好！这么多年，苦了你了！”丹朱伸手揉了揉她的额发，一脸叹息。

    “再苦的都过来了，如今平平淡淡倒也不错！”

    他深深看她一眼，“等大泽能让你安全了，你就回来吧，阿商这些年对你一直耿耿于怀。当年如何，我定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少辛眼里闪烁，见他几近哽咽。就算能给她公平，可却也更加沧桑，她这么多年不追究也不回去，怕也是有这个原因的。真相往往只会更加让人心悸罢了。

    “舅舅，我活着的事，还望舅舅不要与他人说起。”

    “阿商也不能吗？你是不知道，起初未见你最后一面，让他几欲随你而去了，若非女英苦苦拦着，怕如今早已真正阴阳相隔了。”

    她自小就与商均感情笃深，是她对不起他。

    “舅舅，保护好哥哥！”

    “罢了罢了，随你吧” 他转身向外面走去，背着她摆了摆手，“我走了，走了！”眼泪却已经经不住的放肆流了下来。

    既然让他这么个人也哭得稀里哗啦的，如今的后辈真是越来越……操心了。

    不过，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近来少辛找到了点乐子，有事没事就在摇光洞前逗穷奇玩儿。一个上古凶兽硬被是消了冲天的煞气，学得了江疑那不冷不热的性子，让人觉得脱胎换骨了一般。

    有时候，少辛将它逗得恼怒了，因为江疑的原因，它发作不得，只能憋着劲转身就躺下装睡，不理不睬。

    真当它是宠物？难道没有一点脾气发作吗！

    她有时也会顺着躺下来，靠在它的身上，微风习习，也正适浅眠。

    有一次，她突然开口说，“穷奇，江疑是不是也这样靠着你小憩？”她说这话的时候，嘴角自然上扬着。

    穷奇看了一眼，又闭上睡觉，不理会她。心想，真当它好欺负是不是，自己曾经虽是臭名昭著，可好歹也是洪荒震慑的上古凶兽！

    “你说，他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也不托丹鸟带个消息！中皇山当真好玩？”

    好玩？她当上神向她一样无所事事哦！

    “穷奇，你一定算不清，他已经去中皇山五年了。”

    五年？才五年而已。五年……是多久？

    “穷奇，你想江疑吗？”

    想上神做什么？他本职是守着这里而已。

    她迟迟没有说话，只是一声冗长的叹息，让它都觉得太过沉重。

    她没有动静，想来是睡着了，居然当它做靠背的，罢了，睡吧睡吧。

    这两年，符惕山结界牢固，并没有什么邪魔可以靠近的。只是丹朱的毕方鸟每月来一次，给她送了不少恢复容颜的奇丹妙药。吃起来，倒也不苦微甜，虽然没有多大的用处，少辛就当零嘴吃着。

    借助江疑曾从中皇山带回来的药丸吃着，伤疤虽是淡了些，可却消不掉，那里面上古业火的毒岂是这般容易消除的，江疑这么些年都没有办法。

    丹朱的毕方鸟足以化成人形，一头赤红色的流发，微挑的眉眼，目中无人的样子，少辛与他并不熟悉，记忆中，这只毕方鸟总是尊卑分明，迂腐得很。可偏偏，一见到勾玉，脸色便不由红了起来，硬是没了一点脾气。

    少辛想着江疑回来的时候，说不定勾玉已经心不在这里了。

    毕方给少辛送药的时候，会给勾玉带几个山外的稀奇东西，比如南海的珍珠扣，北海的珊瑚簪，反正怎样讨人欢心，怎样送！

    至于勾玉的心思自然是喜欢上的。可却身为符惕山的人，有时故意也会疏远他，两人心里都不好受，少辛他们看得也就更精彩了。

    这次毕方鸟赤红焰火的展翅而来的时候，勾玉也躲着不见他。

    暗地里少辛见她哭过好几次，她骂勾玉笨，勾玉哭腔着说“上神待我不薄，我不能忘恩负义。”

    少辛呸了声，道，“就江疑那人，没心没肺，你就是离开这里，也不会在意！”

    “我总是想着能在上神身边，是我毕生的福气，上神还没有回来，此事，若非上神允许，我是绝不会背弃符惕山的。”

    “那毕方呢？你总不会让人家一直这样耗着吧？我看那，他也不介意多等你几年。”

    “勾玉听上神旨意！”

    少辛自然是知道江疑在她心中的重要，也不强求劝说。

    “阑珊可是把人给你拦着了，我来找你，你好歹也出去给人家说清楚。”

    勾玉无可奈何，也只好出去。

    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那毕方乖乖的冷静下来，也不大闹着要和她在一起了。

    毕方说，“我都知道你的身不由己，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便知足了。”

    少辛听到毕方说这句话的时候，愣是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眼里总是不由流出淡淡的哀伤和无奈。她曾相信过的细水长流，不过有一天连一点牵连都会付之东流了……

    勾玉倒是红着脸点了点头，她第一次在勾玉脸上看到娇羞这个词。

    勾玉温雅，阑珊赤热。那她呢？她想来想去只想到许多年前有人对她说，宵明，黑夜的光，人如其名。

    可是，她知道有人却偏偏喜欢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