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篦发更衣毕,丹唇抿赤色,水眸润春江,墨发轻绾美人髻,羽睫翩跹巧笑嫣然。
娉婷足踏一白软缎织锦鸳鸯戏水纹绣鞋,巨大的裙摆逶迤于地,转动时如浮云飘动。腰侧系一丝带末端系着几个小巧精致的玉玲儿,清灵作响,煞是好听。发上簪着三对碧玉簪,末端垂着珍珠串,玉是蓝田碧玉,青翠欲滴光泽和润,珍珠是南海明月珠,润白明华,高贵雍容。轻移间,珍珠垂帘摇曳而动,飞旋而起,如银帘环绕。
“走罢。”容芷步履从容向门而去,小筑外满宝早早命人准备好步辇,轻巧一勾唇瓣,作为熙嫔还是有莫大好处的,比方说原先她要从扶风小筑走路前往翊坤宫,而如今么,她只消坐上步辇,便有大力太监一路抬着她去,省去了走路的功夫。
登上步辇,随着满宝一声令下,大力太监稳稳抬升起来往翊坤宫的方向走,玉簪上的珍珠流苏跟着步辇一晃一晃摇动。
一路上有无数太监宫女跪地请安,容芷一手撑头,不由想起了入宫当日的情景,那时萧淑妃也是这般高高坐于御辇之上,接受着众人的顶礼膜拜,她如今位分虽说比不得萧淑妃,但也受到了众人的恭敬跪拜,唇角笑弧不由愈发深深。
都道皇宫是个华美的金笼子,华贵吸引着万千女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所有的缱绻和旖旎,都不过过眼云烟。权力,是支撑起皇宫的顶梁柱,它造就了一切纷争,它也玷污了那份少女纯真,染上了阴险狠辣。的确是呢,而后宫也不知有多少妃子想这般坐于高高在上的位子,笑受众人顶礼膜拜呢。
至少这感觉,容芷觉得还算是不错的。
“娘娘,翊坤宫到了。”满宝提醒道,步辇慢慢放了下来。
妃唇扬起噙款款笑意,容芷柔荑轻搭满宝手腕踏出步辇,长裙逶迤步至宫门,入里一会儿才见翊坤宫中众妃艳姿。
众妃齐齐朝她望去,不由震惊——韶光勾勒出少女精致眉眼,氤氲着江南烟雨柔情温婉,莲步错落苏绣华服曳然生姿,因她走动缓缓划过翩然弧度,但见那少女依规施礼盈盈落拜,“嫔妾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安。”
然而那一身华贵礼服之上的图案却让众妃瞬间瞠大双目,因着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容芷身上,所以几乎同一时间便发现了不同之处,那绣样竟是……牡丹,而且还是金色的牡丹!
“平身。”姜皇后同样也注意到了那朵朵盛放的牡丹花,眼神一暗,面色如常,声线平淡无波。
容芷俏生生站起来,仿佛不曾注意到大家的异样神色,也不曾注意到大家投向她的灼灼目光,她端方恭敬立在大厅,腰背挺直如松。
“那裙子上的图案竟是牡丹花!谁给她的胆子敢穿成这样……”
“区区小小的嫔位,也妄想以花中之王自喻?”
“皇后娘娘喜爱牡丹花是众人皆知的,她竟打算与皇后娘娘一较高下?”
她们特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一丝不差落入该听到之人耳中,甚至连那夹带在话语中的嘲笑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经有心人这么一番添油加醋,容芷一下子成为了那十恶不赦,藐视皇后,而且妄想成为凤凰的千古罪人。
姜皇后眯着凤眼打量着她,好似听了众人之言才发现裙上图案果真是牡丹花后冷意直起,脸上雍容典雅的笑容消失不见,换上了面无表情,威仪反反的凤眼直直盯着容芷,似要将她射出两道窟窿方肯罢休。
容芷抬头,脸上三分不解三分困惑三分无辜。
今日是容芷的册封礼,姜皇后不开口,众妃也不敢轻易开口。
就是这个表情!姜皇后凤眼眯成了一条缝,掩在宽大袖中的双手握成了拳,长长指甲扎得掌心嫩肉生疼。当初就是这个无辜楚楚动人的表情骗去了皇上所以心思!
这时候有小宫女奉茶,一进来就切身感受到不同以往的氛围,小宫女战战兢兢从容芷身旁垂头走过,此时大殿一片寂静,她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熙嫔尔敢!”姜皇后一声厉喝。
“啊!”小宫女浑身发抖,托盘一个不稳便撞在容芷身上,容芷也被姜皇后那一声厉喝吓得怔愣不动,这么一来,滚烫的茶水顺势尽数泼在她的一身华服之上,杯盏碎裂噼啪声刺耳难听传彻大殿。
“奴婢该死!”小宫女跪在碎片上,砰砰砰磕头求饶。
茶水顺着裙子滑落,容芷忍痛低头,果见染在牡丹花上的金黄色褪下流于地上,被那小宫女跪了个正着,那小宫女穿着一身淡粉色宫女装,膝盖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金黄色,十分显眼。
“那是什么?牡丹花竟然褪了色!”尖叫出声的是魏容华,一针见血指出小宫女裙摆上的金黄色乃是礼服上牡丹花褪色所致。先前她与容芷位分相同也是暗地里看容芷不顺眼的,她明明是个性格嚣张蛮横且容不下沙子的,但却从未开口说过容芷什么,现在却当先开了口,容芷的视线一下子转到她身上。
心下有了几分了然,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嘶——”
褪了色的牡丹花,是在暗指姜皇后这中宫之主终有一天会向着褪了色的牡丹花一样。
苍白,美丽不在又失了生机吗?
姜皇后脸色十分难看,两边脸颊上的肌肉因为生气了而开始隐隐抽搐起来。
好啊,容芷这是在狠狠打她的脸面啊!
“呀!熙嫔妹妹你这可是大不敬啊!”庄妃终于忍不住开口,一开口就是吓了一跳的模样,她哆嗦着手指指着那褪了色的牡丹花,不可置信道:“自古以来牡丹花花样唯有太后皇后可用,你怎可吩咐内务府给你用了这牡丹花花样?你是糊涂了么!”
“花中之王也是你能肖想的?简直放肆!”淳妃更是站了起来怒气汹汹指责道。
容芷大惊失色,抬头楚楚可怜为自己争辩道:“嫔妾没有吩咐内务府,再说了内务府怎会为一个小小的嫔而绣制牡丹花呢?皇后娘娘,嫔妾冤枉!”
似乎没有料到原本好好的册封礼会一下子变成这个模样,她又难过又失措,呆呆站在大殿中央,礼服上染着大片大片茶渍不说,还沾着泡开了的茶叶,显得很是狼狈。
“你以身份相压,内务府的奴才又怎敢不从?牡丹花乃花中之王,是华丽富贵得紧,但也不是你能穿在身上的!”媚妃脸上挂着媚笑,话一出却丝毫余地都不留,咄咄逼人,矛头直指容芷,狠了心要堵住她所有退路。
“熙嫔妹妹,你年幼不知牡丹花寓意也情有可原,但你怎能用普通丝线绣呢?褪了色的牡丹花你可知……”萧淑妃言尽于此长叹一口气,羽睫微垂,有种说不出的无奈,那是一种相救想帮却无从救起无从帮忙的懊恼。
容芷闻言扑通跪地,面色惶恐,心里却冷笑,礼服明明是内务府的绣娘选用丝线绣的,萧淑妃一番话竟是说她选用了普通丝线来绣,她这五日以来可是从未踏入过内务府一步,摆明了是有人陷害自己的,萧淑妃却故意忽视这一点,看来也是要帮跟着那人对自己下手了!
而萧淑妃只需要动动嘴皮子便够,不用费自己一兵一卒就能很好达到目的,她若是从这以后被皇后娘娘厌恶、不待见,萧淑妃也能从中受益不是?轻而易举除去一个隔应之人想必心里也会顺畅无比的!
“嫔妾没有选用普通丝线,礼服是交由内务府裁做的,嫔妾当真什么都不知道,皇后娘娘明鉴,嫔妾绝无半句虚言!”说罢,她伏身磕头。
“皇后娘娘明鉴,熙嫔的话合情合理,完全不似作假!且不说这个,端凭熙嫔单纯的性子也可知道她断没有存了那般心思的!”李顺棋自椅上起身跪下,为容芷求情。
容明珠事不关己冷眼旁观, 不甘心也好,恨也罢,她恨不得这个妹妹失宠进冷宫,甚至希望这个妹妹就这么无声无声在后宫中消失。
现在么,最好姜皇后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才好!
“熙嫔,你好大的胆子!虽说丝线是内务府选用,但他们胆敢阳奉阴违选用普通丝线之事本宫自然会狠狠处罚,可熙嫔吩咐内务府绣制牡丹花却是大不敬,本宫再如何大度,也难以容忍你如此僭越!熙嫔,你这是视本宫,视太后于无物!既然你不将本宫不将太后放入眼中,本宫这回定要好好惩罚你!来人!”姜皇后完全不理会李顺棋的话,色厉荏苒大声喝道,声音中饱含威严并夹带着雷霆之怒。
殿外有人匆匆跑入站在容芷两旁,只等姜皇后一声令下。
容芷浑身颤抖,脸色刷白。
后宫里有一人爱花是出了名的,那便是端妃,容芷眼睛虽然看着姜皇后,可眼角的余光却是看着端妃。
“皇后娘娘且慢。”端妃站起来走到容芷身边,抬头直视姜皇后。
“端妃,你莫不是要阻拦本宫不成?”姜皇后挑眉冷笑,端妃今日很是反常,以往她惩罚嫔妃之时从未见她这般过,难道一向秉承中立的她与容芷……
姜皇后眉眼一下变得森冷无比,今日她罚容芷是罚定了!谁都阻拦不得!
就算是在册封礼上又如何?皇上事后知道了又如何?蔑视皇后太后这罪名,哪怕皇上现在就在眼前她也照罚不误!
“臣妾不敢阻拦皇后娘娘,只是恳请皇后娘娘听臣妾一言,不要白白冤枉了无辜的熙嫔。”端妃不卑不亢,丝毫没有被姜皇后眼中骇人的寒冷逼退。
姜皇后眸中不为人知的寒意快速掠过,她美丽的脸上重新含笑看向端妃,似乎对于端妃她从来都是无奈宽容的,“你说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