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蓝雪正想着,眼前突然出现令人意外的一幕,只见江致远整好衣衫,掸一掸袖子,竟直直地走向绯姐儿,端端正正行了个礼,方正俊朗的脸上满是温和歉意的笑容:“一定是在下言行有失,所以令四小姐误会,还无端带累了大小姐。如此,在下在此向四小姐陪个不是,还望四小姐原谅则个。”
他笑得温文尔雅,绯姐儿的脸上却是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她咬紧了下唇,看看江致远,再看看容蓝雪,终究只是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与她一母同胞的两个弟妹在瞪了容蓝雪一眼后,也跟了出去。
江致远不骂人,不打人,不过道了个歉,就把绯姐儿一行给气跑了,朱姐儿佩服之至,与有荣焉,拉着容蓝雪小声地笑:“江公子好厉害,他维护大姐呢!”
她一面和容蓝雪说,一面去看江致远,一张小脸因为兴奋,红似苹果。容蓝雪留意到的却是,青姐儿又轻勾嘴唇,微不可见地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这让她在此疑惑不已。
江致远走到她面前,拱手道:“大小姐刚才说有药?还得麻烦大小姐了。”
刚才他飞奔去救朱姐儿,容蓝雪看出他并非明哲保身之人,对他很有好感,闻言忙道:“你因为我才受伤,还谈甚么麻烦,倒是我要好好谢你才是。”她牵着朱姐儿的手,领了江致远朝外走,又道:“以后既然要在一处念书,那也算个同窗了,江公子就叫我雪儿罢。”
其实表哥的身份更近一层,但容蓝雪又怎肯去承认江氏,所以只抬了同窗的关系出来。
江致远不以为意,只是笑:“我叫你雪儿,你也叫我致远罢,总是公子来小姐去的,确实生分。”
容蓝雪尚未答话,朱姐儿已是脆声叫起来:“致远!”
“没大没小!”容蓝雪瞪她。
朱姐儿连忙改口:“致远哥哥!”
容蓝雪隐约觉得这称呼太过亲热,有些不妥,但一想朱姐儿才六岁,根本不晓世事,便没有作声,随她去了。
倒是江致远玩笑道:“你既叫我哥哥,那雪儿也该叫我一声兄长了。”
“江大哥。”容蓝雪唇角含笑,声音却平平毫无波澜,不似朱姐儿叫得那般婉转绵长,余音犹存。
江致远一愣,随即垂下头,自嘲笑了。等他再抬起头来时,容蓝雪已是朝前去了,惟有朱姐儿还攀着他的胳膊在等他。他连忙回神,追了上去。
蓝苑内,怜香已是焦急候在了屋檐下,容蓝雪懒得去追究她先行之过,只道:“你回去罢,换秋梨和玉盘来服侍。”
玉盘是她新买来的一个丫鬟,刚刚接受完培训。怜香有多少话想跟她说,却没想到还没开口就等来这句,只得愤愤跺了跺脚,回知园叫人去了。
容蓝雪唤来个容府小丫鬟,叫她去取跌打损伤膏,大概是容天成特别吩咐过,那小丫鬟跑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取了药来,还讨好地告诉容蓝雪,这是府中最好的药。
容蓝雪接过来一看,那药盛在一只瓷盒子里,乃是一片一片,拿出来直接贴到伤口上即是,很是方便。她捧了药盒在手,正要叫那取药的小丫鬟帮江致远贴一下,朱姐儿却把药盒抢过来,笑嘻嘻地道:“我帮致远哥哥贴。”
男女授受不亲!这是要宽衣解带的活儿,可不比攀攀胳膊。容蓝雪沉了脸,就要说她。江致远却是一笑,道:“我的伤在肩上,自己能贴好,就不劳朱姐儿费心了。”
幸好他有分寸,没由着朱姐儿年纪小乱来,容蓝雪松了口气,不分由说地把药盒子夺过来,递给了江致远,又让丫鬟领他去前院贴药。
朱姐儿看出容蓝雪面色不虞,很是委屈,憋着嘴道:“大姐,我还小呢,帮致远哥哥贴个药能怎地?”
大概她总是把“我还小”几个字挂在嘴上,使得人人都让着她,所以才养成了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罢。容蓝雪失笑:“我本来不觉得这有甚么的,还不是因为你给我提了醒儿?”
“因为我?”朱姐儿睁大了眼睛。
容蓝雪点点头,道:“幸亏刚才在私塾时,你说起绛姐儿和她表哥的事,我这才警醒过来,小时候的行为,也是会对长大后造成影响的。你这般维护我,我又岂能对你听之任之,让你以后遭人诟病?”
朱姐儿虽有些骄横,但心思端正,一听就明白了容蓝雪这是对她好,顿时眼圈泛红,扑进她怀里,道:“大姐,除了我姨娘,也就只有你肯对我说这些话了,这肯定就是先生讲过的忠言逆耳了。”
容蓝雪再次失笑,拍了拍她的后背,道:“对,这就是忠言逆耳,难为你明白。”
江致远却只含笑看容蓝雪,道:“我曾答应过你大姐,要教她读书习字的,不能说话不算话。”
朱姐儿见他也不去,失望之极,嘟着嘴跑了。
容蓝雪笑着摇摇头,翻开字帖,提笔蘸墨,她在穿越前,也曾学过两年的毛笔字,因此握起笔来倒也像模像样。
江致远站到她身后,专注看着,嘴角含笑,但看着看着,眉头就皱了起来。
容蓝雪见后面没动静,回头一看,见他是这副模样,哑然失笑:“既然要教我写字,看着不好就说,只是皱眉算甚么?”
“哪里,你写得……”江致远本是想勉励两句,但想了半天也不知该用甚么词来形容。容蓝雪的这一笔字,看起来实在是和毛毛虫相差无几。
容蓝雪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坦然至极,毫无羞恼之意,倒是江致远这个老师脸红又尴尬,赶紧也取一只狼毫,饱蘸浓墨,提笔悬腕,就着容蓝雪面前的那张纸,写了几个字。
容蓝雪见他行笔有如行云流水,便知他功力不凡,待得看时,果见几个飘逸而又不失端雅的小楷跃然纸上,正如他俊朗端正的外表一般。这得练多少年,才能达到这份水平?容蓝雪艳羡不已,催着江致远快些教她。
江致远耐心与她讲解笔架结构,果然好过她自己临帖许多。两人一个愿学,一个乐教,不知不觉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中午,容蓝雪为表感谢,留江致远在蓝苑吃午饭,江致远没有拒绝。下午,男孩子们要继续跟着刘先生念书,女孩子们则跟着绣娘学针线。两人结伴到得私塾,一个进楼下教室,一个上楼进绣房。
绣房内,几个小姐们一看见容蓝雪进去,就开始挤眉弄眼,窃窃私语。容蓝雪懒怠理会她们,只去寻朱姐儿,却没想到朱姐儿不在,向绣娘一打听,原来她闹着还要念书,跟着少爷们在楼下。
她几时这般爱念书了?容蓝雪心下诧异,寻到刻了自己名字的绣架,坐了下来。比起读书习字,针线女工才是容蓝雪赖以生存的东西,是以她听得十分认真,待绣娘也格外恭敬。
这些小姐们,是连先生都不放在眼里的主儿,何曾有人这般待过绣娘,是以那绣娘教得十分尽心,不时单独指点容蓝雪几下。
半天下来,容蓝雪收获颇大,深感自己那几下,真是井底之蛙,她只要跟着绣娘系统地学上几下,一定能把鞋子做得更好,李家锦绣鞋店的那一百两银子,她赚定了。
放学后,芙蓉等在了私塾楼下,专候容蓝雪,称容天成有请。众人皆知这是为了二姨娘被砸的事,个个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只有朱姐儿愤愤不平。江致远则提出跟容蓝雪一起去,作个见证,但被芙蓉拒绝了。
容蓝雪冲他和朱姐儿一笑,示意自己不会有事,然后便跟着芙蓉朝容天成的书房去。
又一次走进那房间套房间的森严书房,容蓝雪感到十分好笑,她作为容天成的亲生女儿,每次见父亲,却都是在这密室之中,真不知容天成究竟有多少见不得人的话,非得躲起来说。
同容蓝雪打过几次交道后,容天成也渐渐摸透了她的脾气,等她一坐下来,就开门见山地问起二姨娘的伤。容蓝雪照实讲了一遍,一点儿也不添油加醋,最后强调,她砸人没错,只是错在不该拿厚重的砚台。
没想到,容天成听后居然笑了,道:“你是我容府的嫡长女,二姨娘则只不过是个妾,哪里比得了你身份尊贵,别说砚台,你就算拿凳子砸她,也没有甚么过错。我只是担心你这种行为传到外边去,与名声不利,毕竟大家还是更喜欢柔顺乖巧的女孩儿多一些。”
虽然吃惊于容天成这般偏袒,但这话的确还算中肯,她只要还选择生活在红尘中,就免不了要在意别人的眼光,只是当时情况危急,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容蓝雪想了想,道:“我的名声固然重要,但跟朱姐儿的容貌比起来,还是逊些。”
二姨娘当时要抓朱姐儿脸的事,容天成也听说了,此刻见容蓝雪重新提起,脸色不免一沉,道:“我会责罚二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