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蓝雪蹲身一福,便欲离去。容天成却叫住她,十分为难地道:“雪儿,爹求你一件事,你能不能和你娘一起去一趟江家,给太太道个歉,劝说她归家?”
容蓝雪不敢相信容天成竟会提出这种要求,一时愣住了。
容天成还当她在认真考虑,再接再厉道:“你看,自从太太走后,这府里就一片乱糟糟,二姨娘都敢冲到私塾里去打人了,要是她再不回来,还不知乱成甚么样儿呢。还有我们家的生意,没了太太这层关系,同江家的合作就薄弱不已,江家随时可能撤股;他们才是这临江县的地头蛇,没了他们的支持,我们家的生意根本做不下去,这一大家子人可怎么养活?雪儿,你就当帮帮爹的忙,去给太太陪个不是,让她回来罢。”容天成很清楚,叶氏是个心软的,只要容蓝雪松了口,叶氏自然就会照他的意思办,因而他只把容蓝雪叫到这里来劝说。
这得要多厚的脸皮,才提得出来这种要求,容蓝雪气极反笑:“爹,我们被弃十多年,竟不知自己还有错处!我承认我并不恨江氏,因为她也是受害人,这件事里,唯一有错的,就是你!要说道歉,该去的人是你,不是我和我娘。你想接江氏回来,我没意见,甚至可以叫她一声太太,但这个莫须有的歉,我是绝对不会去道的!”
容天成几乎每次叫容蓝雪到书房来,都要同她闹得不愉快,此时见她又出不孝忤逆之言,气恼非常,抬起巴掌就想扇下去,但才举到一半,就似突然想起了甚么,把手生生放下去了。
容蓝雪趁机就要走,容天成却转了副面孔,温和问道:“今天头一回上学,做了些甚么?同兄弟姊妹相处得还好?”
容蓝雪还念着要同那绣娘学绣工,不愿同容天成彻底闹翻,闻言便停住了脚,照实答了。
容天成听说她在跟着江致远学写字,满意地笑了,挥手叫她回去了,再不提让她向江氏道歉的话。
容蓝雪回到知园,愤愤地把容天成的企图告诉叶氏,并逼着她发誓,不许一时心软,去向江氏道歉。叶氏是恋着容天成不假,不过她对江氏并无好感,再说正因为恋着容天成,所以更不希望他身边有个正室太太,江氏不回来她才高兴呢,因此很爽快地就发了个誓。
第二天,容蓝雪依旧去容府私塾上课,还同头一天一样,与江致远坐在一起,但令她意外的是,那些流言蜚语和挤眉弄眼,竟一夜之间全消失了,就连绛姐儿和绯姐儿都神色如常,只是时不时地回头朝江致远身上看,神色娇羞。
难道这是容天成的功劳?容蓝雪倍感诧异,便趁课间时间去问朱姐儿,朱姐儿却悄悄告诉她,那是因为青姐儿私下派人敲打过她们了。
青姐儿而今就是江氏在容府的代表,她的话,众人自然要卖几分面子。道理容蓝雪很清楚,但青姐儿的目的,却很令她怀疑,但此事朱姐儿也不甚清楚,她只得重回座位,另做打算。
从状告容天成一事中,容蓝雪得出了一个经验,那就是,不管甚么事,下手得趁早,因此她晚上一下学,就找到管家容庆,向他讨要怜香的卖一身契。而今容天成对容蓝雪的看重,别人不知道,容庆却是再清楚不过的,甚么都没问就把卖一身契给她了。
容蓝雪拿了卖一身契,坐车回家,遣退旁人,只留怜香。怜香自从昨日被遣,一直都不得近身伺候容蓝雪,心内正忐忑不安,而今见她留下自己,更是惶恐非常。
容蓝雪才不管她心里是担心还是害怕,拿了那张卖一身契,朝她眼前一晃,道:“我想知道江氏和青姐儿打的是甚么主意,限你三日内打听到,否则这张卖一身契,就会出现在清楼老鸨的手里了。”
一个未嫁的小姐,居然会拿清楼来威胁人,怜香目瞪口呆。但以她对容蓝雪的了解,只要她出口,就没有不敢办的事,因此只得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不过以她之前正房得宠丫鬟的身份,打听这些消息倒也并不是很困难,不到两天就得到了些消息,赶紧送到容蓝雪面前,免得她真把自己给卖到清楼去了。
“你是说,我爹有意把我和青姐儿中的一个,嫁给江致远?而青姐儿不愿嫁,所以有意撮合我和他?”容蓝雪敲着青瓷茶盏,不紧不慢地问道。
怜香惊诧于容蓝雪能够如此平静地说起与自己婚姻有关的事,恭敬答道:“是,所以她才会暗中警告少爷小姐们,不许她们造谣生事。”
怪不得容蓝青好几次看到她和江致远在一处,都会露出满意的微笑,原来如此。不过,容蓝雪还是疑惑:“我爹想同江致远结亲,不就因为他会过继到江家,继承江家偌大的家业么,怎么青姐儿还不愿意嫁给他?”
朱姐儿在容蓝雪怀里蹭了一会儿,突然道:“大姐,同绛姐儿睡过觉的,是二姨娘的娘家侄子,不是绛姐儿的表哥,你以后可千万别说错了,不然太太是要责罚的。”
对的,姨娘的娘家亲戚,不算是亲戚,她们的表哥,只有江家人而已。容蓝雪明白过来,正欲谢她提醒,朱姐儿却又笑道:“瞧我糊涂的,太太都已经同爹和离了,哪里还有人理会这些,大姐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还是注意些的好,免得让人说我们容府的小姐不懂礼。”容蓝雪回想起江氏在时,府中一应事务井井有条,她那个人,虽说冤枉过她和叶氏,但作为一个当家主母,她无疑是非常合格的。所以她以前定下的规矩,她如今依旧照做,只有对的,没有错的。
江致远贴好药,重新穿戴整齐到后院中来,夏日烈阳透过院中树间的缝隙投射下来,在他身上洒下一片斑斑点点,似为他披上了一件金缕衣。他的笑容在这一片金色光芒中显得有些晃眼,容蓝雪不由得微微垂眉。
朱姐儿欢笑着扑上前去,突然记起容蓝雪的教导,在离他三四步远的地方生生停住了脚步。江致远奇怪看她一眼,路过她身边时,顺手摸了摸她的头,朱姐儿就又兴奋起来,蹦跳着跟在了他后面。
“不知刘先生还上不上课。”江致远掀袍坐下,姿态自然而又优雅。
容蓝雪忍不住问道:“江公……呃,致远,你家家境,以前应该也不错罢。”话刚出口,她又后悔了,她同江致远才见几面,怎就探听起人家的**来,这也太过冒失了,该不会惹他生气罢。
事实证明她多虑了,江致远微微一笑,坦然道:“雪儿猜得不错,我家书香门第,家境曾经也算殷实,只是家道中落。”
怪不得他即使穿着旧衣,也掩不去那一身的气度呢。容蓝雪恍然。
几人闲聊一时,容蓝雪打发小丫鬟去私塾打听情况,小丫鬟回报说,众少爷小姐并未回去,上午的课大概是上不了了。
朱姐儿一听没课了,欢喜非常,立时要拉江致远和容蓝雪一起去逛园子。容蓝雪却命刚到的秋梨和玉盘磨墨铺纸,道:“你同江大哥去逛罢,我入学晚,比不得你们,还得临几个字才好。”
“大姐真刻苦!”朱姐儿嘀咕了一声,又去拽江致远。
“这个,奴婢就不晓得了……”怜香垂头答道。
“玉盘,去叫管家来,带怜香去倚翠楼。”容蓝雪朝外吩咐道。
她来真的!怜香唬了一跳,慌忙道:“此事奴婢虽然并不清楚,但却有些愚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容蓝雪不答,只是叫玉盘。
怜香不敢再卖关子,连忙双膝跪下,老老实实地道:“江家老太爷就江氏一个女儿,宝贝得很,哪里舍得把家业让给一个远房侄孙,他早就打算好了,要把所有的产业都暗地里移到江氏名下,到时留给江致远的,只是个空壳子而已。所以就算江致远过继给江家,也还是个穷小子,江氏怎会把二小姐嫁给他。”
原来是这样,容蓝雪完全明白了,她冲怜香一笑:“看来你还是有点用处的,清楼就暂时不用去了。”
怜香又是吓出一身冷汗,从此在容蓝雪面前老老实实,服服帖帖,这是后话。
原来江氏和容蓝青是打了这么个主意,一心要撮合她和江致远。那江致远生得不错,一笔字也写得好,容蓝雪对其确有好感,但沦为他人棋子的感觉,终是不妙,她打定了主意,以后还是和江致远保持距离的好。
她说到做到,第二日就让人给她换了张单人书桌,独自一人坐到了前排,并且婉拒了江致远要继续教她写字的要求,对此,江致远倒没说甚么,待她一如往常,只是青姐儿的眼神明显地焦虑起来,容天成也渐渐地沉不住气,叫她去问。
然而容蓝雪一口咬定男女有别,容天成也不好说甚么,而且没有容蓝雪,还有容蓝青呢,她是江家的外孙女,与江致远在一起,乃是亲上加亲,江家人一定是极愿意的。可他哪里晓得江家老太爷暗地里打的主意,一味只是一厢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