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门要债?是了,而今容府大厦将倾,一定有不少落井下石的,或者不放心的,上门来要一些款项,毕竟做生意的人,很多地方都不是及时付现银,而是利用自身信誉先拖欠着;而江府这样一闹,容家店铺信誉岌岌可危,自然就有很多人上门要债来了。
容蓝雪以前只知道容天成生意做得大,这会儿她坐着轿子,慢慢一路看来,才知道容家的店铺,竟几乎覆盖了临江县一多半的地方。至于她怎么知道哪些是容家的产业,很简单,哪些店铺前乱作一团,那就一定是容家的店铺没错。
怜香说的没错,容家店铺的确是方寸大乱,容天成奔走在各个店铺之间,给人赔礼道歉,说好话,就只差跪下了。虽然这个男人无情无义,抛妻弃女,但真看到他如此,容蓝雪心里还是有点难过的。
不过,这些都还是只是表面,店铺情况究竟如何,要等容天成回来才知道。容蓝雪逛完所有的街道,终于叹出一口气,让轿夫把她抬回容府去,准备下午留在私塾上课,越是在这种时候,她越要表现得和平常一样,不能让其他人心慌。
就在容府吃过午饭,又歇了一觉,容蓝雪跟往常一样,去了绣房。她上午的那番话,起了不少作用,几个小姐看起来和平常一样,只是看向她的时候,神色间多了几许尊敬。
呵,她们一定是认为,江氏而今和容府彻底闹翻,大概再没有回来的机会了,而她身为嫡长女,以后在这府里,就是身份最高的人了。容蓝雪心想,如果不是因为她住在外面,没有当家的可能性,她们只怕已经上来卖力讨好了罢。
下午的绣花时间很快过去,转眼到了放学时,容蓝雪拉着朱姐儿,步行下楼,却见江致远守在楼梯口。朱姐儿欢叫一声,扑上前去,容蓝雪却很是奇怪,江府已同容家决裂,他居然还在这里上学。
江致远轻轻推开朱姐儿,看着容蓝雪道:“雪儿,我有话对你说。”
朱姐儿满脸的不高兴,嘟囔道:“有甚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
江致远冲她笑笑,道:“朱姐儿,你姨娘一定等着你吃饭呢,赶紧回去,改天我带你去逛街。”
朱姐儿这才高兴起来,转身蹦跳着去了。
容蓝雪跟在江致远身后,两人一路无言,一前一后走到私塾旁的百花深处。花香阵阵袭来,容蓝雪看看四周无人,问道:“你有甚么事,说罢。”
这话带着淡淡的疏远之意,令江致远唇边浮出一丝苦涩笑容,他垂下头,伸手轻轻拂过盛夏阳光下有些发蔫的花朵,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雪儿,你在怪我?”
容蓝雪笑了:“怪你甚么,料想你才刚过继,家里的事也做不了主,只不过而今你是江家人,而我是容家人,纵使不形同陌路,也还是不要交往过密的好,不然让我们家的人瞧见,心里怎么想?”
江致远脸上露出凄苦表情,但容蓝雪却没有停歇:“你而今乃是江府的大少爷,教书先生想请几个就请几个,实在没有必要再到我们容家来,平白受些冷言冷语了。”
这是在赶他?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但江致远怎么也没想到,这样的话居然会出自容蓝雪的口,这令他有些难以接受,猛地捂住了胸口,那里,一颗心痛苦跳动,似要挣脱出胸腔似的。
“雪儿……”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愈发嘶哑,几乎连他都分辨不出那是他自己,“你说错了,我虽然过继给了江家,但却是父命难为,族老之命难为,我而今虽然顶着江府大少爷的名声,但却是一分钱都没要的,将来的家产,也是他们给我多少,我就拿多少,绝不多取。”
听得他这样说,容蓝雪突然想起自怜香那里听过的消息,江府是打算把家产尽数转移到江氏名下的,江致远这个名义上的孙子,将来甚么也得不到,不然江府也不会因为容天成欲把容蓝青嫁给江致远,就发这么大的脾气,他们,是不想把心肝宝贝嫁给一个穷光蛋罢。
照这样说来,江致远还真没钱请先生。容蓝雪心一软,语气也放缓了不少,道:“我爹正在外面因为江府的事焦头烂额,你怎好再到我们家晃悠?不如等这几天过了再来罢——如果我爹不反对的话。”
江致远听得出这话里同情的意味居多,但仍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脸。容蓝雪又站了一会儿,见他再无话说,便转身欲走,江致远却唤住她,默然许久,终似下定决心一般,吐出几个字:“雪儿,等我。”
等他甚么?容蓝雪莫名其妙。江致远却是深深望她一眼,转身走了。
远处有怜香的呼唤声传来,容蓝雪赶紧走出百花丛,向她迎去。怜香跑得气喘吁吁,道:“小姐,老爷书房有请。”
是了,每次容天成要见她,都是在书房,这回又不例外,只不知这次又要逼她做些甚么。她突然想起刚才江致远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心头一动,容天成莫不是要让她代替容蓝青嫁给江致远?
她想着想着,人已站在了书房最里间,容天成满面憔悴,整个人好似一天之间突然老了好几岁。
容蓝雪行过礼,唤了声爹,然后站到他面前。
容天成深深叹一口气,道:“雪儿,今天的事,你都知道了。”
“听说了一些。”容蓝雪垂眸。
容天成道:“今日之祸,全因我不知江氏不愿把青姐儿嫁给江致远,但这门亲,却是非结不可,不然我们家的生意,可真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他说完,一双眼睛盯住容蓝雪不放,眼神里似乎藏着千言万语。
容蓝雪如何猜不到他接下来想要说甚么,抢先一步道:“爹,你既然知道江府撤股,是因为江氏不愿把青姐儿嫁给江致远,那你可晓得她为甚么不愿这样做?”
容天成有那么一刹那的犹豫,但最后还是开了口:“江府宠女,只怕私底下早已把偌大的家产转移到江氏名下了。”
原来他知道!容蓝雪震惊非常,简直不敢相信,江致远明知事实,还有把她朝火坑里推的心。
容天成瞧见容蓝雪的表情,忙道:“雪儿,爹的确想把你嫁去江家,不过你放心,他们家大业大,即便不把家产留给江致远,也断不会少了你的吃喝,再说,你有嫁妆……”
他见容蓝雪的目光变得越来越不善,连忙又加了一句:“爹再给你一份嫁妆,决不让你在夫家受苦。”
容天成打的主意,容蓝雪能想明白,他无非是利用结亲一途,同江府重新攀上关系,到时纵使江致远在江府并没有地位,江老太爷也绝不好意思去同儿媳的娘家决裂。
用一门婚姻,换来全家人的安稳,容天成果然打得好算盘,只是就这样断送一个亲生闺女一辈子的幸福,容蓝雪不甘心。
容天成见容蓝雪紧咬下唇,一副倔强模样,不禁奇怪:“雪儿,我看你同江致远那孩子处得极好,怎会不愿意?莫非你是因为嫌贫爱富?”
“嫌贫爱富?”容蓝雪轻哼一声,“爹既然知道我同江致远相处得不错,今天上午送到江府去的庚帖,为何不是我的?”
“那是因为,因为……”容天成面红耳赤,因为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容蓝雪斩钉截铁地道:“我知道容府家大业大,就算破产,也断不会没有饭吃,爹你想我任你摆布,嫁给江致远,那是没门儿的事,我坚决不从!”
“胡闹!”容天成被激怒,拍案而起,“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今儿叫你来,提前知会你,乃是给你面子,你莫要给脸不要脸!我就算瞒着你同江府结亲,你又能怎地?还不是得乖乖地上花轿!”
虽然时值盛夏,但听了此话,容蓝雪却犹如浑身浸入冰窟,透骨地凉。容天成的话虽然难听,但却是不争的事实,在这个时代,她的婚姻,根本就由不得她自己作主。即便她已搬离容府,也改变不了容天成是她爹的事实。至于甚么断绝父女关系,想都不用想,那是即便在二十一世纪都无法实现的事情。
而她,有没有强大如江府的母族撑腰,更无与容天成交换的筹码,除了任人宰割,又能如何?容蓝雪又是气愤,又是难过,胸口堵得发慌,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而容天成看都不看她一眼,就直接一锤定音:“明儿我就遣媒人去江府提亲。”
容蓝雪再次掉入冰窟之中,以江致远今日奇怪的态度来看,他八成会允下这门亲事,可是她却并不想嫁,她虽然对他有好感,但绝对还没到愿意嫁给他的地步,况且江府那般复杂,她才不要嫁过去;她好容易才争取了离开容府单独另过的好处,怎能才出虎穴,又入狼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