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上清楼?谁要去清楼?!”她口中的宗三公子一身玄白长衫,玉树临风地立在门口,俊美的脸上,却是一派狐疑。
玉盘突然被吓,目瞪口呆地讲不出话来。宗云龙不耐烦地推开她,走了进来,上下打量容蓝雪:“谁要去清楼?”
他怎么这时候就回来了?而且门外有他跟前的小厮,手捧几只长长的锦盒,待到他近前,空气中也没有传来脂粉的香味,总之,他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去过清楼的样子。
这下子,屋内的三人都心虚起来。怜香是罪魁祸首,玉盘是喊打喊杀声量最高的人,此时都不约而同地垂下头,躲到了容蓝雪身后去。
原来身为主人,还要担负起保护丫鬟的职责,容蓝雪再次哀叹一声命苦,挺了挺胸,站了出来,但却没回答宗云龙的话,转而关切地问道:“宗三公子回来了?一路上可辛苦?”说着,又扭头叫玉盘:“快给宗三公子上茶。”然后又叫怜香:“快把我给宗三公子做的鞋子拿出来。”
玉盘和怜香忙不迭送地将功补过去了,然而宗云龙却丝毫没有被打断思路,锲而不舍地继续问:“谁要去清楼?你们刚才在议论甚么?”
情急之下,必有急智,容蓝雪冒出一身冷汗的同时,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装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恶狠狠地对望回去,道:“谁要去清楼?不就是宗三公子您么?”
“谁说的?!”宗云龙几乎是本能反应,反问的话脱口而出。
还好还好,他这反应和一般人一模一样,得以让容蓝雪顺利地接上下一句:“金铃说的!”
“金铃说的?”宗云龙气愤之余,更添几分疑惑。看来金铃平日里在他面前的表现,还是很不错的。
容蓝雪越讲越顺口,道:“今儿我让怜香去给你送鞋子,却没见着,她便向金铃打听你去去处,金铃那妮子说,三公子去城里逛清楼了。杨妈妈当时就骂她胡说,金铃却说是她亲耳听见三公子说的,而且三公子还说了,要在清楼过夜,明天早上才回来。”
容蓝雪说着说着,眼圈泛红,拿帕子握住了脸:“我这还没拜堂呢,未来的相公尚在路上,就赖不住寂寞去逛清楼,这要传出去,我的脸面朝哪里放!”
怜香此时也反应过来,走过来劝她:“小姐,你别太难过,金铃不是说了么,大户人家的公子都是这样的,算不得甚么。”
容蓝雪怔怔地:“你说杨妈妈骂了金铃,但金铃还是这样说的,可见得是真的了,早知道如此,我就挑个小家小户嫁了算了,何必嫁到这高门大户里来受委屈……”
话还没完,就被怒气冲冲的宗云龙给打断了,宗云龙一巴掌拍到桌子上,震落了两只瓷杯,怒吼:“道听途说的事,也敢拿出来讲!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甚么叫挑个小家小户的嫁了算了,你的亲事,何时由得了你自己做主?还有,嫁到我家,就是受委屈?”
容蓝雪拿帕子使劲儿揉了揉眼睛,眼泪汪汪地,真摆出了一副委屈模样,可怜兮兮地道:“这都是金铃讲的,有名有姓,怎能算得是道听途说?至于我的亲事,你都可以自己做主来我家提亲,我就怎么不能自己挑选了?还有我受的委屈——我这不就是在受委屈?即将拜堂成亲的相公,跑去逛清楼,回来后还冲我大吼大叫的,这还不叫委屈?”
她一项一项地对着答,条理清楚,有理有据,宗云龙却是气得不清,急道:“我都说了,我没去逛清楼!”
容蓝雪一听,马上道:“那照你这么说,我就更委屈了。”
“更委屈了?”宗云龙生气之余,更是不解。
容蓝雪振振有词:“既然你说你没去逛清楼,那我便信了,那么这样一来,就说明是金铃在撒谎,我虽然还没正式进你家的门,但好歹也是你家未来的少奶奶,她一个乳母跟前的丫鬟而已,就敢信口雌黄地在我跟前扯谎,害得我担心受怕,为还没进你家门就丢脸面的事犯愁,你说我委屈不委屈?”
照她这样说,的确是委屈,宗家的丫鬟都翻了天了,居然敢说谎话,给主子添堵!宗云龙说不出话来了。
容蓝雪一看,心道这场面僵住,可不是她所愿,她要的不是胜过这场嘴仗,而是给予金铃和杨妈妈重重的还击,于是便装作斟茶,背过身去,冲怜香作了个“下台阶”的口型。
怜香会意,连忙道:“小姐,您别委屈了,真正受委屈的,是宗三公子呢。”
容蓝雪回过神来,装作一愣。宗云龙也怔住了。
怜香接着道:“小姐,您想啊,金铃那小妮子,居然敢编排宗三公子,生生把他说成是个不顾未婚妻子的脸面,只顾自己寻欢作乐的公子哥儿,而宗三公子处处留心,洁身自好,却偏被金铃给坏了名声,你说他委屈不委屈?”
容蓝雪仔细想了一会儿,看着宗云龙,认真地道:“如此说来,果然是宗三公子更为委屈,我这点委屈又算得了甚么。”
宗云龙的脸上,早已是阴云密布,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其实他从一开始就对金铃的作为咬牙切齿了,只是觉得容蓝雪才来,自己乳母跟前的丫鬟就在她面前犯了大错,实在是丢脸,所以故意隐忍不提而已,但此刻怜香却偏把此事重点点了出来,他就不得不做出反应了。
可是骄傲如他,向来只有他说别人的份,没有别人说他的,当初在临江县,他是怎么说容府的小姐们的?没有规矩,还不如海沿子上的姑娘们,可现而今,正是他这个规矩甚大,家教甚严的人跟前,出了这样大的岔子,这岂不是自打嘴巴么?
这怜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就不能装作不知道?反正他私下里是会好好教训金铃那丫头一顿的。宗云龙心里骂着,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得冷冰冰地道:“我家下人犯错,自有一套严惩措施,不劳你们操心。”
怜香愣住了。她明明是在帮宗云龙说话,却怎么吃了脸色?她有点捉摸不准,赶紧看向容蓝雪,向她求助。
容蓝雪也是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宗云龙这是太要面子,太过骄傲了,所以即便是给他下的台阶,他也不能接受,大家面对他的错误,他身边下人的错误,唯一对的选择就是,装作不知道,以顾全他的脸面。
几乎是下意识的,容蓝雪就想刺他两句,但一想到在今后的日子里,还依仗他的地方还有很多,他们是同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不能还未战斗就先窝里斗起来,于是便把那些想法压了下去,转头去斥责怜香:“宗三公子怎么做,还消你来指手画脚?再多话,一顿板子打了赶出去。”
她这里责骂怜香做做样子,那边的玉盘却是听了老实话,心里一想,这会儿她们正在船上,若是赶出去,岂不就是直接扔下船去?她这样一想,马上惊出一声冷汗,带着哭腔求容蓝雪:“怜香姐姐也是一番好意,小姐莫要把她扔下船去呀!”
容蓝雪愣了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在说甚么,忍不住大笑,再看宗云龙,也是嘴角抽动,竭力忍笑,先前乌云密布的气氛,反倒因为她这一打岔,变得好起来。
容蓝雪仔细揣度了一下宗云龙的性格,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其实这事儿,也怪不着宗三公子,说起来都是我的错。”
容蓝雪受了委屈才是,能有甚么错?怜香和玉盘都愣住了,特别是玉盘,以为这是容蓝雪为了讨好宗云龙才这样说的,难过得眼圈都红了。
宗云龙也是很奇怪容蓝雪居然会把错朝自己身上揽,一脸诧异地朝她看去。
容蓝雪等到他们都诧异过了,才一脸平静地接着道:“我这样说,是有原因的——其实屋里丫鬟的事,特别还是乳母跟前丫鬟的事,哪里归宗三公子管呢?他一个男人家,平日里外面的事已经够他忙的了,怎会还有精力管这些错琐碎小事;更重要的是,所谓男主外女主内,这些事,本来就该女人管,与宗三公子不相干的。”
玉盘还在为容蓝雪打抱不平,叫道:“小姐,尽管如此,那也不是你的错,你虽然已经出了门子,但到底还没正式拜堂,哪里管得了宗三公子屋里的事,你没见那杨妈妈,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模样么!”
容蓝雪自然是想到了这一层的,不过也多亏玉盘插嘴,不然她自己怎好当着宗云龙的面说出这种羞人的话来——虽然她穿越而来,本身并不觉得羞人,但总归要入乡随俗不是?也正因为要入乡随俗,她听到玉盘的话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屏住呼吸,硬憋住一口气,让脸色迅速地红了起来,装出一副羞答答的模样,拿手扯着帕子,吭哧吭哧地道:“都,都是我思虑不周,我这还没……呢,宗三公子屋里的事,还轮不到我管……”